“卫军战术失误，被代军围堵在凉山山谷。” 脑中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苏辰独自在屋中坐了一整天，直到天色黑沉下来，才走出房门。 脚下的路熟悉至极，苏辰却走得极慢，待到她站定时，原本紧闭的房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缓缓由内打开。须发皆白的老人逆光站在门口，温和的双目中满是了然和惆怅。 “你都知道了。”他声音极淡，却透出笃定的意味。 苏辰没有作声，双膝微弯，跪在地上。白皙柔软的额头撞在青色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人静静看着她磕完三个头，尚未出声，眼眶却先红了起来。 “看来，你已经有了决定了……”略带失望的叹息声如同一根刺骨绵针扎在心上，苏辰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握紧，从粗糙的石板上重重划过，留下一道道浅浅的伤痕。 老人心中不忍，却只能背过身，“如此……你自己动手吧。” 说罢，他衣袖一挥，反手关紧房门。 苏辰在原地跪坐半晌，缓缓伸出左手，捏在右手腕间，清脆的骨裂声被夜色无限放大，眨眼间她额头上就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雪白的牙齿咬在下唇上，却又被沁出的血珠淹没覆盖。苏辰痛得眼前发黑，晃晃悠悠想要站起来，却先一步被人小心搀住。 毫无遮拦的，子苏惊怒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师姐！你在干什么？右手废了，你的武功和医术就差不多白学了！” 虽然又气又怒，说话间他却伸出手，想要查看苏辰手腕的情况，然而指尖刚触及袖口，苏辰就捉着他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缓缓将他推开。 手落在半空中，被夜风吹得发凉，子苏一根根将手指收入掌心，清澈的目光被愤怒覆盖，“师姐，你就那么喜欢他吗？喜欢到连我和师父都不要了？” 苏辰一僵，忍痛闭上眼睛：“对不起。” 心中微弱的侥幸被冷水浇灭，子苏鼻尖发红，声音中满是藏不住的气急败坏：“走吧走吧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苏辰嘴角微微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缓缓向着谷外走去。 凉山与清谷之间隔着一个山头，寻常人一天就能够抵达，苏辰却足足走了两个昼夜。身上的衣服如同从泥水中捞出来的，裙角处还勾出了几个口子。 她走得匆忙，只来得及用几根树枝随意将手腕固定住，此刻早已七零八落不知散落到何处去。但和狼狈的外表截然相反，她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 穿过这条河，前方就是子苏所说的，卫军被困住的凉山山谷。 纵然早已疲惫不堪，苏辰却仍旧咬着牙，强撑着打起精神，缓缓在河水中淌了过去。 深秋的水带着刺骨的凉意，扎得人腿脚生疼，苏辰面色发白，直到抵达对岸，紧绷的一口气才松懈下来。 绕过最后一处低矮的山丘，苏辰眼底终于出现了人的身影。 沉钺端坐在帅帐主位，姿态沉稳，细辨之下却能从那坚毅的眼底发现出遮掩极好的焦虑。他左右两侧各坐着几位将领，七嘴八舌僵持争辩着，一个个脸红脖子粗。 沉钺被他们吵得脑仁生疼，正待出声阻止，却见帐帘一挑，本该在外查探的军师闪身走了进来：“将军，发现一女子，说有办法带我们出去！” 微扬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突然沉寂的帅帐静到极致，又轰然炸开。纷杂的询问声中，沉钺看了气定神闲的军师一眼，挑眉走了出去。 目光散漫地寻找着军师口中所谓的救命稻草，却在不经意抬头时骤然僵住。视线交叠的瞬间，他眼中涟漪顿起，波澜丛生。 以两人为中心，周围的气氛骤然变化，军师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挥手打发走其他看热闹的人，扯着袖子将二人拉到帐中。 沉钺呆怔地任他拉扯，一双眼睛却如傻了一般钉在苏辰身上。 时隔三月未见，沉钺体内沉珂尽除，身形愈发挺拔，苏辰却整整瘦了一圈，眉眼间隐着藏不住的倦色，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跑一般。 放在身侧的手紧张地蜷起，却又慢慢舒展，后知后觉的，沉钺眼底的惊喜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止不住的担忧与慌乱：“你……怎么来了？” 他有意说得严厉，沙哑的声音却将他心中情绪彻底出卖。 苏辰眼睛微弯，嘴角漾出一丝温柔的弧度，“我来带你们出去。” 如同有薄薄的刀锋贴着皮肤刮来刮去，沉钺心口发烫，连带着目光的温度也跟着变得灼然起来。战场杀敌、戎马一生积攒的勇气在此刻涤荡一空，梗在口中的话盘旋已久，他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苏辰也不催促，垂下眼遮住眼底神色。 两人默然对立，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激流暗涌的河流。嘴角动了动，沉钺正待开口，紧闭的帐帘突然再度被挑开，斑驳日光中，一个娇小的女子站在那里，未抬头，声已至：“沉哥哥，我听说有人能带我们出去了，真的吗？” 其声，温软中透出娇俏。即便同为女子，苏辰也不由心中一软。 酝酿已久的情绪被打断，沉钺眉心微皱，终究没说出呵斥的话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一问一答，两人略显亲密的关系便淋漓尽致地显露出来。 苏辰看着帐门前一身整洁，容貌秀丽的女子，心中竟莫名多出了丝不自信。 沉钺没留意到她的不对劲，沉声为两人介绍：“这是苏辰……清谷弟子。”言简意赅地介绍完，他转身面对门口处的女子时却显得从容许多：“这位是林漾，随行军医，我自幼长大的朋友。” 指尖骤然扎进掌心，隐隐的刺痛自手腕升起。苏辰盯着沉钺面对林漾时的笑意，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凉。 偏偏，林漾还亲密地凑上来，一手挽住她的胳膊，言笑晏晏：“我听沉哥哥说了，之前是姐姐救了他，谢谢姐姐。” 纤细的手指恰好落在苏辰尚未好全的右腕，她听着女子理所当然的道谢声，缓缓将手臂抽出：“医者仁心，林小姐无需道谢。” 林漾面上本有些慌乱，闻言立刻笑着去抓她的手：“还是……” 话尚未说完，苏辰徒然使力，重重将她推开。 沉钺一怔，下意识伸手扶住林漾，急怒之下，语气不善：“苏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说罢，他抬起眼，却见苏辰脸色苍白一片，汗珠顺着下巴滑落，在三人之间砸出一道泾渭分明的水线。 线这头，他和林漾相拥而立。线那头，苏辰孤身一人，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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