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叶长青就连忙找了车子,启程回了莲花镇。 匆匆忙忙的赶回家,天都黑了,一进门,正堂黑漆漆的并没有人,进了房间,就看见叶李氏在点煤油灯,她看不见手一歪,就点着了旁边挂的衣服上,正在洗脚的叶富转过身来看见烧着衣服,急忙想跑过来灭火,可他腿脚又不行,一激动,就蹬翻了洗脚盆,水一下就都溢了出来,流的满屋子都是。 刚刚赶到的叶长青,看见房间里水火交融的景象,一阵心惊胆颤,没想到他不在家,他们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他扑灭了火,看着已经白发苍苍的叶李氏和叶富,他们比他走的时候又老了许多。 “爹,娘,我回来了。” 叶富只是坐在那里怔怔的笑着,叶李氏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急切的伸出两手在空中拼命的划着,就想把他抱进怀里。 叶长青见状连忙跑过去,把手交给她。 “儿啊,儿啊,真的是你么?你回来了,你不怪娘了么?”她一遍一遍的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娘,是我回来了,是我不好,不该不回家,您的眼睛怎么了?” 叶李氏只笑笑道:“没事,没事,年龄大了眼睛就不行了。” “你娘是因为哭多了,眼睛才瞎的,这三年来她一边痛恨自己对不起两个女儿,又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不好,曾经从不流泪的人,这几年把一生的泪都流完了。”坐在旁边的叶富看不下去了,哽咽道。 叶长青听到这里,也跟着哭了出来,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太不容易了,他们一个个扮演自己的身份,都在努力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有苦往心里咽。 叶李氏无情吗?叶李氏讨厌吗?不,她只不过太过理性,永远选择利益最大化而已,只是太多时候明明是对的选择却要经历一遍遍良心的拷问。 “不是不是,都是我的错,这是报应哪,我不配为人母,狗剩小的时候我就嫌他占粮食,对他爱理不理,从来没有抱过他,我还卖了两个自己的亲生女儿,世上哪有这样狠毒的母亲,所以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这是对我的惩罚啊!” 叶李氏收回手,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嘶声力竭的哭泣道。 叶长青只有用力拽紧她的手,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不停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许久她才平息下来,意识到抱着自己的儿子,突然猛地又将他推开,紧张的问道: “现在不是要考乡试了吗?你怎么跑回来了,你快给我走,现在就走,把试考了再说。” 听到叶李氏的话,叶长青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所有人都可以恨她,只有他不行。 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叶长青在家待了几日,才知道叶李氏和叶富在家每日吃的都是些米糠,他忍不住斥责道:“怎么尽吃这些?每年给你们的银子呢?” 叶富见叶长青盛怒的样子,忙打圆场道:“你的钱你娘都替你存着,留着给你娶媳妇用呢。” 叶长青才打量自己如今起码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十七岁的少年郎了,在这个朝代早就已经可以娶媳妇了,可是这些年一心脱贫读书,就像生活在现代一样,觉得读书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忘却了他是个男人要娶妻生子的事实,他不禁有点语塞。 中午他不顾他们的反对,拢起袖子,生平第一次下了厨房,做了一顿白喷喷的大米饭。 叶氏夫妇一开始打死不同意,直说没有让秀才老爷下厨房的道理,只是实在拗不过他,又不能打又不能骂。 只是当一家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叶李氏端着手中的饭就乐呵呵的笑了出来,叶富就温柔的看着她。 再过两个月就传来秋闱放榜的消息,果然王允礼和李海都落了榜,只是王允礼的名次却比他预料的要好一些,挂在了副榜的最后一个,所谓副榜就是指在正榜的名单之外再另取十名成绩优秀学子,虽然比不上正式的举人,但是有去京城国子监读书的资格,而且连续两次副榜还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只不过即使连续两次副榜中了进士,在官场还是要被正经的两榜进士瞧不起的,所谓两榜,指的是甲榜和乙榜,甲榜指进士榜,乙榜指举人榜,你只有甲榜没有乙榜就还是会被挑剔出身的,就像现代普通本科的学生考上九八五院校研究生,应聘某些单位时还是会被人挑挑拣拣的。 叶长青打算这三年不再去府学了,他打算自己在家静心专研,像在现代高考冲刺一样,他打算来一套题海战术,将历年的乡试试题的命题规则,优秀的试卷都总结一遍,再针对自己的长短处试着过一遍。 再之后他就收到了王允礼决定去京城国子监读书的决定,叶长青也将自己的打算回信给他了。 叶长青就这样一边照顾双亲一边读书,偶尔看书累了,就推着叶富在村子里走走,草儿牵着叶李氏往前走,时不时的碰到村子里人,寒暄几句,如今大家见到他也不像以往那么随意了,反而有点拘谨。 天边的晚霞绚烂的耀眼,宁静的村庄,黄昏的余晖倒映着他们闲适的影子,如果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忘记贫穷,忘记苦难,忘记不幸,这真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什么时候才能改变这里的贫穷与落后呢?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每日都能享受这静谧的时光。 他这样拼命的读书,可不是让自己一个人过好就够,而是为了大家,为了这里曾经共患难守望相助过的所有人。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叶长青觉得自己的四书文写得已经有点气候了,可是也到了瓶颈期,没有人指点,他想再往上提一提,就太难了。 只是现在李夫子的学问已经不够教他了,而莲花县除了县太爷是同进士出身,这几年连一个举人老爷都没有。 所以,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要想办法获得县太爷的指点,毕竟同进士的出身摆在那里,而且为官多年总能了解些这官场科举里面的弯绕,只要县太爷稍稍提点一点,就能让他受益匪浅的,少走很多弯路。 虽然说他现在是个秀才可以直接求见长官的,但是那也要看长官有没有时间,你要办的是什么事?公事还是私事?公事好说那就秉公办理,私事,那就要看心情了,可以递话的就没必要面见了。 刚审完一章案子的县太爷,放下茶杯就看见叶长青的帖子,想起记忆中那个对答有礼的少年郎,就命人收了他的卷子。 他刚拿起卷子看,眉头不自然的又皱了起来,莲花县已经几十年没有出过举人了,这叶长青的学问要说可以也可以,如果这次能中,也能为他的政绩添点光彩,但是始终还欠点火候,想过乡试还是危险。 过了几天,他整理好手头上的事就亲自接见了叶长青。 当面考校一番后,他对叶长青的学问就有底了,指点一番后,见他反应灵敏,总能找出自己的不足之处,他不禁欣慰的点点头,孺子可教。 刚好一个身形单薄的公子走了进来,县太爷就和他谈起农田水利,本次春种的水渠灌溉事宜。 抬头,见叶长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县太爷就随口问道: “长青,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叶长青就把在现代调研时看到的用水车灌溉的原理说了一遍,见他们还是不明白,干脆就将水车的设计图画了出来,并讲解道: “水车利用自然水流助推转动,当水流自然冲动车轮叶板时,水斗舀河水转至最高处便倾入高架木槽中,流入水渠。” 他刚讲完,就有个声音,大叫一声:“妙啊!” 叶长青顿时回过头去,才发现原来刚才进来的是位女公子,他觉得一个女子能有如此见识,甚是难得,不禁赞赏的看了她一眼,那女公子却有意避开了。 一直看着图纸的县太爷道:“你这法子是好,可这新修水利,是要人力、财力、物力的,莲花县还是太穷了,青壮年又少,短时间是做不了这么大的工程的,再加上,我明年就要致仕了,这事难办。” 叶长青就遗憾的点了点头。 县太爷又道:“我当年真是看走了眼哪,觉得你作诗没有灵气不够风雅,却没想到你将《齐民要术》学得这样透彻,这才是我朝为官之根本,是我肤浅了。” “我看你作的策论,乡试还在过于不过之间,这样把,你以后每隔五日过来,我抽时间指点指点,或许还有希望。” 叶长青立马欣喜的答应了,他知道在讨论水车之前,县太爷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他事务繁忙,而且明年就要致仕,完全没必要为了自己的政绩就揽了这么个差事,想必还是看到他刚才的表现觉得值得一教。 原来古往今来都一样,只有自己有实力了,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 如此,叶长青便每隔五日去县衙请教,学问大有长进,到了八月就拜别父母和老师前往南漳郡城赶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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