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战

柳瞳遵循着从思维宫殿里读出的信息，架机穿过密集的陨石群。其间踩了一脚制动，并尝试射击射程内的陨石——那个女机修师说得对，这架卡戎战斗机的准星偏了9度。好在启动模拟战之前，她已经提前进行过校准，这次射击之后便显示为严丝合缝了。　　　　索敌系统侦测到敌方机影，另一架卡戎出现在对面空域。双方互相都在彼此射程之外，必须接近到一定距离之内开火才有意义。　　　　柳瞳操纵战机在陨石群之中穿梭，闪电一般。这经历如果放在2018年，简直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场面。然而与眼前的现实相比，21世纪的遥远过去反倒像是一个梦。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用手中的操纵杆和火炮按钮，击落对方驾驶的卡戎。　　　　在几次回转之后，眼前忽然闪过一束炮火。在四分之一秒都不到的反应时间里，柳瞳猛推操作杆，飞机一个猛子朝下扎。　　　　——被预判了！　　　　这是她脑中划过的第一个念头。　　　　如果等她的战机飞到位置再开炮的话肯定来不及，就算是光束武器发射也是需要时间的。这么精准的计算只能是预判，连之前的急转和隐蔽飞行都算进去，知道她一定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坐标上！　　　　如果不是利用生化人强悍的反射神经在最后一刻压下机头，模拟战现在就结束了！柳瞳背上渗出冷汗。　　　　——现在的辅助驾驶系统完全能预测生化人的驾驶模式。百分之百胜率的练习有什么意义啊？　　　　本以为机修师们这句话，指的是其他那些一般的生化人。没想到自己脑中所谓的“思维宫殿”，本质上就是预装进这个身体里的程序。换而言之——从她出现在模拟战空域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皆在对方掌握之中。只要自己还遵循着印刻在脑中的战斗逻辑，这场模拟战，对方的胜率就是百分之一百。　　　　想明白这些的时候，柳瞳的动作接又被接连预判了好几次。就算是倚靠反射神经的应急处置，也不是长久之计。对方战机的辅助系统开始越来越精准地弥合误差，甚至计算出她的回避方向。　　　　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21世纪与玩家对战的电脑，一切行为模式在战局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那个时候的玩家靠背板就能赢，而跨越七个世纪之后的此刻，弗里兹.霍夫曼中尉正在用完全一样的办法将她逼上绝路！　　　　必须破局才行。柳瞳想，可我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吗？除去这个身体本身的记忆，我就只是2018年的应届毕业生而已……别说是开战斗机，我连卡丁车都没摸过！　　　　另一架卡戎战机里的男性驾驶员狂妄地笑着：“没用的……没用的！看来我的状态很不错啊……生化人的反射神经可是比人类要强两三倍呢！在这种状况下赢得胜利，就是我实力过硬的铁证啊！没问题的，我一定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不、不止是活着！我还要当击坠王、要晋升校官！等着吧……霍夫曼少校诞生的那一天！”　　　　激光扫过右翼边缘，与引擎位置勉强擦过。柳瞳腾出右手摸一把额角的汗水，看着显示屏上的受损报告上写着“轻微”。　　　　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她只觉得压力越来越大，对方的光炮越打越准，逃生空间也越来越小。忽然，视线边缘一闪即逝的光点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什么？　　　　高速飞行中的战机不能掉头，但她凭借出色的动视力和距离感捕获了光点的位置。制动板轻踩，操纵杆往后一拉，战机在空中转过一个折角，反身朝来路掠去。　　　　霍夫曼中尉的数据地图上，对方的航线轨迹从右到左忽然划出一道笔直的红线。　　　　系统红字当即显示——预判出现错误！　　　　男人泛着死灰色的眼球霎时瞪圆了：“错误？”　　　　柳瞳回到发现光点的地方，略微降低飞行速度，却发现那光点已经不见——曾经亮起的位置，原来是附近漂浮的一颗陨石上对穿的孔洞。这在模拟战地图的生成中当然可能产生，现实中的战场上也是存在的——陨石因其构成物质密度不一，漂浮过程中部分剥落，而导致一整块硬岩被其他质量和速度都比较大的碎石击穿的情况，时有发生。因而陨石上才会有这个贯穿的孔洞。　　　　可是刚刚亮起又是因为……啊，对了！是因为敌机的照明光束穿过了这个洞。换而言之，在刚刚那一时刻，己方与敌方之间只隔了一块陨石而已！　　　　胜机，终于出现了。柳瞳嘴角微微上扬。　　　　“不可能……系统预判怎么会出错！？”霍夫曼中尉汗如雨下，“这么大的误差到底是怎么来的？我的辅助驾驶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粗大的手指在仪表盘上不断敲打，中尉像个轻度精分患者一样喃喃自语道：“快给我修正误差、提供反击指导啊！这个蠢货系统！”（精分患者=精神分裂症患者）　　　　像是在回答它的问题一样，仪表盘上再次闪出系统红字：误差过大，无法提供反击指导。　　　　“混蛋！”男人狠狠地锤了仪表盘一拳，“到底是哪个傻屌机修师碰了我的机子！辅助驾驶系统坏掉了啊！”　　　　柳瞳的战斗机在一颗陨石后面短暂停留，接着一个拉升就朝自己冲过来。霍夫曼中尉不敢怠慢，拉动操纵杆与敌机周旋。　　　　“总是依赖外挂的人，一旦被封了挂，就会成为手残嘛……”柳瞳在开敞的舱盖下念着600多年前网络游戏里的至理名言。眉眼弯弯，笑意盈满。　　　　中尉的战斗机追着柳瞳的机影，折跃、翻滚、炮击。然而任凭他费劲力气，光炮就是追不上对方的逃逸轨迹。失去辅助驾驶系统的预判，他就像被蒙住了眼睛的猎手，每一枪开得都毫无道理，只是徒然浪费着宝贵的激光能源。　　　　“该死的小兔崽子……”中尉嘴里咒骂着，手上却只能徒劳地不断按动着炮击按钮。　　　　终于，柳瞳的机头一挑，战机尾翼悄然隐没在一块巨大的陨石后面。霍夫曼中尉像是抓住了可以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机会一样，眼中绽出狂喜的光亮，准星也随之落在陨石另一侧——对于敌机的预判轨道上。　　　　然而，终焉的爆响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快。首先被吞噬的，是他眼中刚刚点燃的狂喜。　　　　一道赤色激光穿过阻拦在两架战斗机之间的陨石，以完全不可能被回避的角度，高速掠过真空宇宙。　　　　随着刺目的白光亮起，弗里兹.霍夫曼中尉的驾驶舱首先被激光炮火击中，爆炸吞噬了整架战机。　　　　——败北！　　　　中尉死灰色的眼球震惊地盯着眼前的数据屏，两个鲜红的大字像教官嗤笑着写下不合格的批语。　　　　“艹他娘的生化人！”霍夫曼中尉一把掀开驾驶舱的舱盖，撑着机舱边缘跃到起落架边的钢梯上，飞快滑向地面，“作弊！居然给老子作弊！”　　　　距离这架战机百米以外的伤机座驾上，柳瞳关掉显示着“胜利！”的数据屏，长舒一口气。　　　　“居然赢了……”在一开始提醒柳瞳校对准星的女机师，一直从监控系统上关注着这场比赛。对于生化人的胜利，她深感震惊，却也不得不由衷钦佩，“对方有辅助系统，前期的每一步几乎都被预判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找到致胜的关键……她……她真的是生化人吗？”　　　　柳瞳从钢梯上跳下来，迎面就见霍夫曼中尉铁青着脸。　　　　“啊……是我赢了。”拥有生化人身体的女兵谦和地笑笑，“承让承让。”　　　　“你作弊！”中尉粗暴地用手指指着她的鼻尖，“激光炮不可能打穿陨石！而且还是体积那么大的硬质岩！”　　　　“你没发现吗？”柳瞳有一根手指顶着下巴，“那上面有个洞……”　　　　“滚你妈的有个洞！一定你篡改了后台生成的地图数据！”　　　　“模拟战系统我今天才第一次用，哪儿有篡改权限？不信你问他们机修师。”　　　　“老子干嘛要问别人！小兔崽子……我就问你是不是想死？”　　　　“不想。”柳瞳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因为不想死，所以才连模拟战都不想输。倒是你……中尉。刚刚如果是在战场上的话，你就已经死了。”　　　　中尉脸色铁青，目光落在女兵空落落的肩膀上——一个没军衔的陪练生化人，居然也敢如此放肆！他一把揪起柳瞳的衣领，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你就是这样跟长官说话！？”　　　　柳瞳条件反射地握紧拳头——曾经存在于2018年的那个她，死前就是这样被人拽着衣领，然后一刀捅进脖子里。中尉口中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想起那个揣着水果刀痛打自己老婆的酒鬼，眉毛一点一点皱起来——这样的人如果少一些的话，世界本来可以更美好。　　　　周围声音嘈杂，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年轻的机修师姑娘抱着便携式电脑，冲过来朝霍夫曼中尉大喊：“她没作弊！我可以作证！”　　　　“这没你的事儿！”中尉凶暴地扫了他一眼，手上提着柳瞳的衣领晃了晃，“说话啊——啊？你聋了！？”　　　　忽然，周遭的议论声如潮水般退去，有人在远处立正敬礼：“舰长阁下！”　　　　越来越多的声音由远及近——　　　　“舰长阁下！”　　“舰长阁下！”　　　　什么——舰长来了！？　　　　霍夫曼中尉太过震惊，一时竟忘了放开被自己揪在手上的生化人。　　　　方铭中校在众人注视之下走过去，目光扫一眼施暴者的肩章，沉声问道：“你对我的副官有什么不满吗？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