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四年之久,昔日的妙州城越发的繁华,比起父亲,张绍民更是一个合格的父母官。 冯素贞倚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市,发出这样的感叹,对面的客栈门口,出现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少年,冯素贞往屋里挪了身子,隔着窗隙看着那少年的举动,在确定了少年只是一人后,冯素贞关了窗,换了身衣服尾随那少年同去。 一路上的沿街商铺,冯素贞即是熟悉又是陌生,四年了,好像变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那年比武招亲的擂台,还依然在,只是不知换了哪家的小姐,那少年围着擂台走了一圈,又站了片刻,才又上了路。 冯家的墓园里,新添了两座新坟,一座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另一座,还是刚挖好的坟坑,坟坑边,已站了几名壮汉,见少年走过来,领头的询问道,闻公子,都准备好了,你看何时上土? 现在就开始上吧,天香将随身带的包袱打开,那里面是冯绍民的衣服和书,天香将这些东西一一扔进棺材,画扔下去时,摊了开,几人看了画上的人儿,都惊叹起来,冯小姐原是长的这样美! 你们怎知那是冯小姐? 公子说笑了,冯家的人,除了冯小姐的墓还没有立,其它的都立了,连丫环的墓都有,不信,你看。 天香顺着墓碑上的名号看过去,还真是,只差冯素贞的墓了。 公子与那冯小姐可是很熟识吗?要为她立这衣冠冢。 那是自然,天香缓缓的扔着东西,回忆着她与冯素贞的点滴,脸上挂了笑意,冯小姐乃我此生最爱。 那当年你有没有来参加比武招亲,那叫一个热闹呀,来了好多的王孙公子。 哎,我说你们几个不想要工钱了,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天香不喜欢几人高谈冯素贞的事,拉下了脸唬着几人。 是是是,闻公子说的对,哥几个,加把劲,把土赶快上起来。 尘土飞扬,平地成丘,一柱香过后,一座新坟便耸了起来,几人将刻好碑文的石头立于墓前,天香看了看觉得不妥,等等,不用这块,你们再去弄一块未刻字的石头来。 这不是有什么不对吧,闻公子。 啪,一包银子放到了地上,只要按我说的做,这些就是你们的了。 那闻公子请稍等。 不一会儿,一块未刻字的石碑就被几人抬了过来,你们都让开,天香喊退了几人,拔出剑一阵乱舞,刚刚还空白的石碑上就多了几个字出来,爱妻冯素贞之墓,把石碑立好,你们拿了银子走人。 多谢闻公子,几人很快将石碑立好,拿起地上的银子一边谢着天香,一边开心的离去。 墓园里终于安静下来,天香将带来的酒一一洒下,倚着冯素贞的墓碑坐了下来,姓冯的,现如今,你们一家终于团圆了,你再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香儿,冯素贞在心里轻声唤着,思索着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跟天香相认,当她犹豫之际,一双手拍了她的肩,一回头,那蒙了面纱的女子正站在她的背后。 你跟踪我?是奉了你家公子的命?冯素贞想到了东方洛。 冯小姐,我家公子还没有空管你这等闲事,是我自己要跟踪你的。 跟我到这儿,有什么事,说吧。 我来是提醒你,你最好不要跟公主相认,若不然,公主的命,还有冯老爷的命,就会有些差池。 呵,王爷至少也是坦荡君子,可你为何要这般相逼? 因为你本不该出现在公主的生命中,也更不该出现在我家公子生命中。 你说的对,我不该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可是人的命都是天给的,由不得自己作主,况且爱情,从来都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从中掠夺,更不是从中阻隔,姑娘,你可曾有过心爱之人?有过这种想见不能见的感觉? 哈哈哈,冯小姐,我不似你这样多情,所以我感觉不到,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若选择跟你爹隐名埋姓了此一生,我保你父女二人太平一世,可若你选择跟公主相认,那么,我就用你冯家列祖列宗来发誓,你此生再也难心安。 你?冯素贞觉得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天知道她有多么想见到天香,可是面前这个女子的一番话,让她有些开始不敢冒然和天香相认了,这个女子对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了如直掌,还有父亲,也在她手里。 冯小姐,天黑之时,我会带你爹在城门口等你,该怎么取舍,你最好想清楚。 墓碑前的天香,比划着手,像是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冯素贞远远的望着她,心疼不已,她觉得自己还不如一直沉睡下去的好,至少,在她昏迷的世界里,她没有任何顾虑,可以和天香很快乐的在一起。 她想她该为天香做些事,能让天香快乐一刻是一刻,用最快的速度跑回集市,买了一件男装,摘下头上的斗篷,挽起如瀑的青丝,脱下一身女红妆,转眼间,一位温润少年郎便出现了,风吹云动,枝条也荡来荡去,最后将冯素贞推到了天香的身后。 香儿,我来迟了。 天香没有闻声回头,只是觉得后背有一股温暖涌来,这一次,你又是这么真实的出现,是我做梦太深了么? 香儿,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可是,我却不能跟你相认,你这副愁云满面,我从不舍得,如今,我唯一能够给你的,怕只有这一个拥抱而以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身后人的沉默,让天香稍稍侧了面,她不是不想见到冯素贞的样子,她只是怕这样见过后,她又会像上次一样日思夜想,往事既已成烟,往人既已成灰,她已不想再这样折磨自己。 闻公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去哪儿? 冯素贞并不回答,只是安静的牵着天香的手,穿过大街,走过小巷,路上的行人对这两个举止奇怪的公子,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但二人并不放在心上,天香的眼睛,一直跟着冯素贞的背影,柔情无限,就好像从前。 冯府的宅院,幸的张绍民照顾着,已经跟从前并无两样了,四年前,天香在这里调戏了她,并且后来,那戏言都成了真。 天香的眼神触到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在案上的那把琴上,掀了衫边坐下,抬指抚起,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阙,三载相思为故人,只待芳枝归洞房。 香儿,原来,你也弹的这样好,冯素贞听着琴声慢慢的移到天香的身旁俯下身子。 在你还是冯绍民的时候,我就会弹了,只是你不知道而以。 对不起,是我的身不由己,给了你这么多伤痛。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天香无言的将头埋在冯素贞怀里,闭着眼享受着梦里这样真实的冯素贞,鼻间接触到的,是冯素贞的心,那里透着温暖她的温度。 如果这个梦永远都不会醒来,该多好! 既是梦,终究是会醒的。 是的,梦,终究是会醒的,天香再醒过的时候,鼻间已不是冯素贞有温度的怀抱,而是一座冰冷的石碑,向天边看去,已只剩下最后一丝夕阳,起身拍了拍尘土,安然的离去,天,刹时就暗了下来。 城门口,俏装了一番的冯少卿焦急的不时向城内张望着,那面纱女子对他说的那番话,让他提着不少心,他是决不能再失去女儿一次了,不论如何,他一定要带女儿离开这个事非之地,还有那些事非之人。 爹。 素儿,冯少卿看到男装打扮的女儿,二话不说,拉着女儿就上了马车,我们要马上离开妙州。 爹,现在天都要黑了,明天再赶路也不迟呀。 不能等到明天了,必须现在走,冯少卿不容女儿多说,喊了车夫。 马车在夜色中渐渐的驶离了妙州府辖区,上了官道,夜色越发的深了,然而父女俩人都还睡不着,冯少卿是看着女儿睡不着,冯素贞是想着天香睡不着。 素儿,你在想什么?冯少卿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虽然他知道女儿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我们以后要去哪儿?冯素贞掩饰着自己的所想。 我们出关去,以后再也不踏入中原。 什么?出关?冯素贞几乎要跳起来,一旦出关,就意味着她和天香,从此真的是要永不相见了。 不出关,我们父女俩能去哪儿? 可是? 什么可是都没有你呆在爹身边重要,爹不想你再跟公主有什么瓜葛,也不想再欠洛阳王人情。 我?我?冯素贞吱唔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父亲的话。 是呀,面对她已经年迈的老父这样一个请求,她还能说些什么来反对,她父亲本来该是过着富足无忧的生活,都是她的任性自私,害的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哎,不该,实在不该! 马车驶了数十天后,终于来到了边关小镇,傍晚时,冯少卿来了兴致,素儿,陪爹去看场戏吧,等去了关外,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听到。 好。 一台唱罢,冯少卿偷偷抹了泪,素儿,咱们去后台看看吧,刚才这出唱的真好。 冯素贞应了一声,边跟着父亲进了去,边在心里想着父亲今晚有些奇怪,以前的他,是从来不爱看戏的。 老爷,你来了,戏班的老板见冯少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立马会了意,唤了一名小姑娘过来,小蝶,你去跟这位姑娘换下衣服。 为什么要跟我换衣服?冯素贞有些不明白。 素儿,你先去换衣服吧,一会儿爹告诉你。 不一会儿,冯素贞和小蝶换好了衣服出来,正好看到父亲将一些银两交给那老板,爹,这是怎么回事? 素儿,这些日子爹想通了,你不会放着爹的安危不顾,可也放不下你心的那个人,就算你跟爹去了关外,你心里永远不会开心的,你现在进退两难,爹看了实在于心不忍,爹今天用银子替这姑娘赎身代你出关,既能让车夫好回去交差,也不会让你两难。 爹!女儿不孝!冯素贞跪了地哽咽不止,她本以打算好到了关外安置好父亲后,马上伺机再回到中原,没想到现如今,父亲竟为她铺好了后路,这叫她恨痛了自己。 素儿,待会儿我就带这姑娘离开,明日一早,我出关,你回京城。 爹爹,你,你保重,女儿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冯素贞早已湿了脸,她不敢看父亲,只能一个劲的叩着头,也不知叩了多少个,等她有勇气来看着父亲时,父亲早已离开了,就连戏班的人,也一个都看不见了。 看着空空的后台,咬紧嘴唇,冯素贞在心里发了狠誓,她最后再任性一次,不管她跟天香的结局会如何,她都要陪在父亲身边,伴他终老,若她食言,那就让她此生生不如死! 也许,誓言本不该乱发,她不会未卜先知,所以她不会知道,这一次,便是她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当几年后,她以冯素贞的身份重新回到世人的眼中时,她只能对着父亲的墓碑忏悔着,还有爱她的人,她爱的人,生的生,死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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