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何少清温和问道,食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敲着。 “卖珍珠的。”女子板着脸道。 何少清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女子的目光有极强的穿透力,眯起的眼更显细长。像一只懒洋洋的猫。 说实话,他不太相信。倘若真是卖珍珠的,整日跟着自己干嘛。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脚的不怕光脚的。何家能做到这么大,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份辉煌殷实的门面下,自然也藏了无数污垢。如今何家正隐隐作乱,何少清又觉察她似乎有意跟着自己,便心中警觉,不要是往日仇家,前来趁火打劫才好。便施了点手段,用一盏迷魂香,把这女子抓了来。三日的囚禁,也没问出什么来。何少清见她面善,也不想那亡命恶徒,也是心里奇怪。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信任,二人对视良久,女子终于叹了口气,“我真是个寻常卖珍珠的。不过,何少爷也要有一样东西吸引到了我就是了。” “哦?”何少清挑眉,“愿闻其详。” 他仿佛来了兴致,一直盯着女子看,直到片刻后,后者说出了两个字,何少清完全没想到的字。“欲望。” 何少爷愣了愣,就听女子叹了口气,抬脸看他,似笑非笑。 “久闻何少爷聪慧过人,这场祸事,从当初烟卷腐烂开始,就是你一手策划的吧。”女子低头揉了揉手腕,云淡风轻。 “国将不国。何少爷一心只有私利。打压同商,串通洋货,沆瀣一气。当初,你便是先得了消息,压住了手,亲眼看着无数的厂子倒闭,自此,何家生意如日中天。”白宜平静说道,“从一开始,你接近柳随风,就是为了把这个昔日最大的竞争对手,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步步紧逼,鲸吞蚕食。” 三天前的那时,白宜正是在等柳随风。自从她将何家的阴谋悉数告诉他,柳随风惊疑不定,始终不愿质疑挚友。经白宜劝说再三,才终于决定,使上一计,故作粗心大意,令柳家出了批篓子,然后再看,究竟会不会有人,暗地里去告诉何少清。 整整三日,算算时间,柳随风的计谋应早已实施,那何少清究竟是不是狼子野心,白宜又究竟有没有骗他,柳随风应早已悉数知晓。 然而,白宜等待至今,却再无消息。 只有人称,柳当家偶染风寒,一病不起,何少清出马,主持大局。 似乎也本就还是这样,毕竟当初施以援手的本就是何家,这沾了面子的柳家苟延残喘,也该到还情的时候了。 合情合理。只是那柳家的少当家,就像是凭空得消失了。一滴水落进了湖里,无影无踪。 只有一个可能。何少清阴谋败露,欲望毕露,堂而皇之软禁柳随风,吞并了他的厂子。 “你说得对,白小姐。”何少清沉默良久,闭了闭眼,声音平静。“这一行当的生意场太多了。”他笑了一声,眼神冷了下去。 “应该就只有一个,才对。” 白宜,目测芳龄二一,是名欲望师。 正所谓,每一个欲望师都有一个狗鼻子。他们反复徘徊的地方,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如同白宜一样。 这里,有人的欲望。而且,欲望的味道有点浓。 “何少清,你的欲望太浓了。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白宜叹息,“那天下着雨,柳公子到敝舍避雨,你一直在偷偷跟着他对不对。起初我还以为是柳公子,后来才知道,我错了。” “哦?”撕开温和假面的何少清,言语针芒毕露。他甚至探了探身,点起一支烟,眯眼道,“在下活了二十多年,竟不知,这欲望也有味道。” “人之于世,不如海中浮针。何少爷,你不知道的事,多了。”白宜淡淡道,抬头看向何少清,“欲望虽有丑恶悲喜,其味道却不辨腐臭或芳香。不过,何少爷的欲望之味着实令我惊讶。身为人,竟不知道自己欲望的味道,也是很可怜。何少爷,你想知道吗?” “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女子的笑容柔软,一字一句充满着蛊惑的味道。 何少清看着她,手指紧了一下,随后,慢慢后仰回去,“不必了。” “哦?” “活得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看不出何少爷竟是如此通透之人。”白宜抚掌而笑。 “对了,柳公子呢?”白宜环顾四周,笑了笑,“眼下,他应该也在这何府之中吧。” 何少清颔首,“被我关起来了。” 继而又道,“白小姐,你好像很关心他。” 见何少清皱了皱眉,白宜莞尔,低头吹了口茶,不紧不慢说道,“我与柳公子的交情,与你又有何干。况且,这句话,不应我来问你吗?” “.........什么意思?” “你处心积虑接近柳随风,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一口吞食柳家的场子吗?你既抱有如此目的,理当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在我看来,何少爷似乎放水了呢。”白宜笑道,“非但没有趁火打劫,而是帮着扶起了摇摇欲坠的柳家,还帮着柳公子管教下人。那些狗眼丈人势的家伙,背地里没少受你的打吧。” 女子言语淡淡,叹息摇头。 “趁火打劫,未必能得善果。网开一面,才能一网打尽。”何少清顿了片刻,淡淡道。 “哦?”白宜挑眉,“那前几日,柳家货仓着火一事,何少爷又是开的哪一面啊?” 三月初三,柳家遭火灾,刚刚恢复的半条命,几乎烧断。那天柳当家正在家里看书,硬是叫好友的一封书信给约了出去。何家身为幕后的罪魁祸首,倘若柳随风在家中,随着那苍天业火一同命陨了,那柳家残存的家业,自然也一并落入何家手里,岂不美哉。 然而,那天把柳随风叫出去的那封书信,正是何家少爷写得。 信写得很急。十个字错了五个,还有一个泼上了墨。 那事何少清本不知情。家父谋划已久,他却不知道。 也不是有意瞒着的。在偌大的何府里,生母都不被人记住的何少爷,也没有那个地位。就是纯粹的忽视了。 在得知放火的那一刻,何少清心跳停了一下,撕纸飞墨,手都抖得不利索,十里加急,差人送去了一张书。 等时辰过午,柳随风翩翩而来,何少清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又是自己的了。 女子看着好笑,就细声道,“何少清,柳公子恨你。你把他当作你的宠物了吗?” 何少清明显不悦,皱了皱眉,道,“我养他。” “一厢情愿。”女子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冷意。 “何少爷。有人追逐月亮,却害怕得到月光;有人被欲望吞噬,却早已忘了自己又怎样的欲望。这世上有多少路,踏上了就不能回头。” 何少清有些恍惚,女子柔软的声音传到耳边。 “何少清,你还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 “何老爷仙逝,登上少当家位子的你,有些事,也是能掌握到自己手里了。”白宜淡淡道,“把生意还给柳公子,一洗勾结洋狗的骂名,看他愿不愿意原谅你。” 何少清攥紧拳头,什么也没有说。 一时房间寂静,何当家起身走了出去,此时只剩女子一人。只见她不慌不忙,吃完了盘子上所有的葡萄。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随后窗外柳树摇动,哗啦啦一阵响声。 守着门的小厮听见声音,探头进来,随机一声惊呼。那女子直直坐在窗栏上,冲他挥了挥手,仰面倒了下去。 从五层的阁楼。 傻住的伙计,猛地跑过去,连她的衣角也没抓到。 “夭寿啦,不好啦,白姑娘又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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