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逛完了整条街,苏长青又蹦又跳,好好敲诈了白三堂几笔,挑了几盏好看的花灯,买了一串糖葫芦。 蹦跳的累了,苏长青在一条小河边停了停,小桥流水,回头看了一眼,白三堂倒是守信,说要跟着她,当真一整晚都寸步不离,不过倒的确没说几句,中途还兴致勃勃地拉着苏长青看了几场戏,拿一个木头簪子冲苏长青比划来比划去。 白三堂倒是知道苏长青最不喜欢这些寻常女子饰物,看苏长青一脸不耐烦全程挂着一张黑脸,白三堂倒是显得很无辜,她纯粹是觉得这丫头气鼓鼓的一张脸,很好玩罢了。 “喂!离我远点!”苏长青炸毛。 “好好好。”白三堂退了一步。依旧笑眯眯。“苏三小姐玩累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苏长青斜瞥一眼,全然不理会自己咕噜叫的肚子。 “好好。”白三堂悠悠转身,“那我可自己去吃了。小馄饨,鸡腿,呀,还有一串糖葫芦。” “........”苏长青果断跟上,“喂,等等我!” 饭端上来。苏长青吃的狼吞虎咽。白三堂看着直笑,要说这小孩子嘛,难哄起来也是难哄,不过,套个近乎也是很容易.对这个心高气傲的苏三小姐来说,没什么事是一根糖葫芦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根。 “我今天功课还没写。”苏长青拉下脸来。 “你今天出来,怎么没看见李少爷?” “谁要见他!”苏长青翻了个白眼。 “咦?今天不是他约你出来的吗?”白三堂津津乐道。 “哼哼。当初打我的小报告,本小姐没这个功夫。”苏长青扬眉吐气。 “苏三小姐也着实很聪明,这功课怎么就是不见张呢?”“只消多花上那么一丁点功夫,苏小姐何愁每天还有我这般闲人,整日烦扰你。”白三堂循循善诱,末了忽然哦了一声,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苏三小姐也不用舍不得我啊。” “........呸,”苏长青呛了一口。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咯。不许人做这,不许人做那,如今连不喜欢的权利也不许我有了吗?” “许啊,许啊。”白三堂停顿片刻,笑着叹气。 苏长青趴在桌子上,半张脸歪歪地躺着,“白三堂,我好久没见他们了。” “没见谁?” “小时候一起玩的伙伴啊。”苏长青叹了口气,“小的时候,二狗就经常和我们一起摸鱼。他游得可快了,每次都把我甩在身后,我想抓的那条鱼,他非要抢先一步抓走。” 苏长青忿忿道,“你说说这个人。” 摸鱼的时候,苏宛燕文静些,站在河岸上,苏长青把鱼捞起来,递到她手里,她就惊喜得不得了,两只手连忙和得紧紧的,没过一会,又把手悄悄打开一条缝,生怕把鱼憋死了。又过一会,又叫着他们快过去,把这条鱼给放了。 “有一年中秋,阿姐踢毽子,把毽子踢到了树上。树真高啊,我爬到一半,谁知二狗已经到了顶。举着个毽子像举着尚方宝剑,冲我耀武扬威。” 苏长青不甘心,又去抢少年手里的毽子,他没拿住,毽子飞出去了。飞的更远了,直接飞到隔壁院里了。隔壁家的老头可凶了,谁也不敢去拿,只好面面相觑,你瞪我来我瞪你。他骂苏长青笨手笨脚,苏长青骂他手抖得不行,骂到一半,两人都觉得冷得晃,树下噗嗤传来一声笑,苏宛燕指着俩人的手,正咯咯笑着。苏长青不明所以,抢先一步跳下树,也抬头去看,只见那人坐在树上,高高举着手,中秋的月亮又圆,像托起那一轮远远地黄橙橙的月亮一样。 “二狗是谁”白三堂想了又想。 “魏二狗,姓魏名承泽。”苏长青摇头晃脑。 “哦。”白三堂点头,“你喜欢二狗。” “胡说!”苏长青拍桌。 饭菜见底,苏长青也有了七八分饱,只见白三堂抬手招了招,伙计跑过来,捧了个什么东西,框的一声,摆上了桌。 “咦?你喝酒?”苏长青斜瞥她一眼。 “偶尔。”白三堂抬碗,柔柔弱弱的手腕轻松将一坛酒举起,慢慢斟满一酒碗,鼻子凑了过去,轻轻吸了口气。 “那我也要喝。”苏长青去拉她。酒坛子被揭开,隐隐飘出来一股奇特香味,烧刀子的辣,再加上冰雪的清冷味,挠的人心头痒痒。 “那可不成。”白三堂低头抿了一小口,笑得心满意足,“苏三小姐可喝不得。” “为何。”苏长青瞪她,“我苏长青今年一十又五,为何你喝的得,我就喝不得?” “喝酒跟年龄又有什么关系?苏三小姐豆蔻年华,急什么?”白三堂拍了拍她的手,笑眯眯道,“况且,也不是喝口酒,就是长大了啊。” “哼,你就是欺负我年纪小!”苏长青掷下筷子,愤愤不平。待低头又想了片刻,慢吞吞抬头又道,“那什么是长大?像我阿姐那样?” 白三堂不答,只看着苏长青直笑,摇了摇头。 “你阿姐也不够呀。” “我阿姐也不够?”苏长青瞪大了眼。要知道,在苏长青的心里,苏宛燕已算是一等一的完美,模样温婉,大家闺秀,诗词歌赋,样样出挑。 “长大啊,是有担当。”苏长青脸上一痒,低头便见白三堂伸手过来,从自己脸上捏走一个米粒。 “我很佩服苏三小姐。”白三堂轻轻一笑,“苏三小姐还会长大,再长大一些就好啦。” “那是自然。”苏长青挺胸抬头,“苏长青要做盖世英雄!” 白三堂又笑。沾了酒后的白三堂似乎格外爱笑,笑得眼睛都亮晶晶的。苏长青看了她一会,刚低下头,忽觉桌子轻微一晃,还未待抬头,头顶就传来一声笑。 “呦,中秋佳节。怎么碰上白三姑独自一人。在喝什么闷酒?” 苏长青抬头。来人是一名年轻人。说是青年,又显清秀;说是少年,眉宇间似乎又总飘着那么一丝邪气,那人眉目俊秀,一身玄衣,翩翩少年郎。他看了眼白三堂,眉开眼笑,抬腿就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她旁边。白三堂抬眼看他,未搭理他。年轻人遂挑眉一笑,抬手即将白三堂手里酒盏夺了过去。 只留白三堂手停在半空,柳眉倒竖。 苏长青目瞪口呆。那人却忽然咦了一声,大概终于发现了坐在一旁的英气小丫头,遂凑过来,“三姑,这是?” “我徒弟。”白三堂慢条斯理翻了翻领口。 “哦,原来你就是我的徒弟。”那人冲苏长青挑眉一笑,指了指白三堂,贱兮兮道,“诺,叫师娘。” 那人拖着长腔,一双黑目打量着苏长青,伸手摸了摸下巴,大概见苏长青愣愣的模样实在有趣,又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一记。 苏长青龇牙咧嘴,做出一副凶相,那人微凉的指尖却毫不松劲。仍是一脸恶劣的笑。 “啪”的一声,白三堂手里的竹筷打了个转,实打实的敲在那人手背上,那人哎呦了一声,揉着手。 “再胡说,”白三堂不紧不慢发话,“当心你的嘴。” 那人摇头叹气,对苏长青做了个鬼脸。苏长青毫不示弱,也瞪回去。 “姓赵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白三堂凉悠悠说道。苏长青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语气。 “瞧三姑这话说得,”那人叹了口气,“单纯来看看你呗。” 苏长青撑着下巴坐在一旁,来回看这二人。那年轻人又和白三堂说了一会话,白三堂一张脸似笑非笑,那人说三句话,她就堵他一句,只是那年轻人倒也不恼,始终笑嘻嘻的一张脸,中途还跑出去了一趟,那时苏长青都要以为他走了,却见他在外面转了一圈,大摇大摆又走回来,还带了一串大大的糖葫芦。 “丫头,拿着。” 苏长青十分唾弃。 遂紧紧抱着,立即啃了起来。 没过多久,那人就起身告别,走了。眼见时候也不早,苏长青便也从板凳上跳下来,和白三堂一道,准备回家。 “白三堂,你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啊?”白三堂此时正蹲下来,给苏三小姐系着帽子,笑靥如花,扣子都系错了两颗。苏长青嫌弃地开口。 “我瞒谁也不会瞒苏三小姐啊。”白三堂神色真诚。 当然,那时的苏长青还不知道,这个家伙的半句话都不能信。尤其喝醉了的时候。 “那刚才的那个人是谁?”苏长青哼了一声。 “坏人一个,苏小姐不必挂心。”白三堂仔细解开那颗扣子,重新再系。 “............坏人?她怎么坏了?他还给我买糖葫芦。” “坏人偶尔也会买礼物送人啊。”白三堂笑如银铃,“但只要他们想,他们也能随时夺走这些玩意儿,再赏你一刀。” “.........”苏长青默默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准备扔掉。 “别扔。”白三堂伸手拦住了。再握着苏长青的小拳头,慢吞吞拉过来,探头咬掉一颗酸山楂。 苏长青瞪她,却见她不紧不慢一点点仔细将那颗山楂果吃干净,冰糖将化不化,黏了一丝在唇角,她仔细舔掉,牙齿都亮晶晶的。 不知为什么,苏长青觉得今天的白三堂很不一样。 或许是飘忽的灯火,或许是满街的彩灯,或许是酒辣了些,或许是风冷了些。 现在的她带着一丝江湖气,和平常温婉和气,整天盯着苏长青绣花赏草的温婉女子判若两人。 裹着那件雷打不动的白狐毛披肩,白三堂微微扭头看过来,耳边升起白白的雾气。 “他是谁?”苏长青不认输,继续追问。“我苏长青从不白吃白喝。这杆糖葫芦,日后我定双倍奉还。”苏长青拍着胸脯道。 “姓赵,名秋池。”白三堂叹了口气。“苏小姐不会再见到他了。”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苏长青有些好奇。 “我救过他一命。他想要我的命。” 苏长青顿了一顿。万家灯火下,白三堂轻飘飘转过身来,灯火都照在她的脸上。 “我喝了酒,就不认得路了。”白三堂哎呦一声,做头痛状,“劳烦苏三小姐送我一程。” “喂。白三堂。” “怎么?” “我要给阿姐带个灯笼回去。就在那边的夜市上。举着一串纸灯笼的那个人。我要最上面的那个。那朵海棠花最漂亮了,阿姐最喜欢。我没钱,你给我买。” “好。” “白三堂。西边还有卖糖人的。我也要带个回去给阿姐。她一向不愿跟我出来的。但我记得,阿姐小时候最喜欢了。” “好。” “白三堂,河边还有放花灯的,来的时候我都看见了。哼哼,你还骗我没有。我也要去玩。听说一会还有唱戏的。” “好。” 蹦蹦跳跳的苏长青抬了抬头,呼了口气,忽然停了下来。匆匆的人潮中,白三堂走在她的前面,背影纤细。 “喂,白三堂。” “嗯?” “我忽然觉得你没那么不顺眼了。” 苏长青打了个喷嚏,瓮声瓮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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