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初春,有一乞丐身披稻草薄席蜷曲瑟缩在间破败衰落庙宇角落之中,却是一动不动,长发凌散,油腻枯黄,纠结其中。好像是没有熬过这寒冬,一睡,便是永久。门口传来一阵嬉闹声,是两位童子游玩至此,见这身着,该是哪户大户人家偷偷溜出来的小少爷。他们见这破庙宇荒草丛生,似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比赛一番,输者进入。只见其中一童子缓缓推开旧门,佯装镇定,手却是不住地颤动,步子轻踩,生怕有什么动静好伺机逃跑。走进了瞧见,庙宇内只一佛像,也是长久失葺,漆已凋落,黑黑黄黄,再无半分威严。久已无人拜祭,烟灰与蜘蛛网布满,空空荡荡也无任何鬼怪可以藏身之处。童子好似放下心来,心想这下可以在众人面前炫耀自己胆识过人了,洋洋得意起来,一脚踩下不知什么物什,竟软软硬硬,心一慌便跌坐在地上。吓得大叫一声,门外童子当下察觉冲了进来,他拨开杂草,三两下跳到童子身边,见他已吓得不能言语,只指着前面被稻草掩盖起来的物体。 他壮着胆子,心中疑虑,却也是好奇作祟,一点点靠近一把掀开盖在物体上的稻草。是个乞丐,当下笑了起来。 “乞丐也把你吓了一跳,玄晖你真没用。” 被唤作玄晖的小子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那另一个童子对他一笑便不再看他,转头关注起这小乞丐,他伸手轻轻去探他的鼻息,似乎还有点气儿,犹豫了下还是摸了摸他脸,如冰刺骨,立即脱下大氅要给他盖上却被玄晖一把拦下。 “练,你干嘛!” “他快冻死了!” “娘说不能去碰来历不明之人,更何况是个乞丐,我们走吧。”玄晖向自己这边拉了拉练的大氅。 “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人若是在外,我见不着那我管不了,但现在在我眼前,我是无论如何也要管的。” 见他眼神坚定,玄晖也不好多说什么,松了手,“那我去找些吃的来。” 练转头对他笑,“多找些,我也饿了。对了,还有水。” 玄晖不满的对他哼了一声却快步跑了出去。 练见这乞丐又瘦又小,也不嫌他散发的恶臭,用大氅把他整个包了起来,真是瘦骨嶙峋,在手中一点点分量也无,骨架又生的这般细巧,也不知谁家父母这么狠心,丢了他只身一人在此,也幸得熬过了这寒冬,春天便会暖和许多。 捡了许多柴草生了堆火,火不大,但多多少少可以抵御点寒冷。这玄小子怎么还不来,不会回府告知他母亲了吧。练心底暗暗的想着,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玄晖估计跑得急,脸被风吹的飞红,怀中抱了一堆东西跑到了他身边,喘着粗气坐了下来。 “怎的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告密去了呢!” “你...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嘛...” “哎,行行行,你先歇歇。喘口气,喝口水。” 练翻了翻包裹里的东西,水壶,饼子,包子,馒头,水果,怎的连帕子也有? “你去偷东西了?” “哪儿能啊!我是用钱买来的,这手帕也是买的,想着给他抹抹脸。”玄晖傻傻一笑。 “嘿,倒是个主意。” 烧了不少柴,他俩紧挨着小乞丐而坐,练摸摸小乞丐的手,仍是冰冷,便紧了紧大氅,别让它透出一丝风来。 练给他灌了些热水,又打湿了手帕,拨开小乞丐凌乱的头发,给他抹净了脸,没成想,还是个俊朗的小子。招呼了玄晖过来瞧,也是一脸赞赏。 “这脸蛋儿,没准儿比你还英俊呢。”玄晖嬉笑道,却又忽然冷了脸:“你说,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又不是医师,而且看他也没得什么病。 “我们好不容易发现他,我不想他死。”还没认识多久呢,孩子便是孩子,心一捂就热,刚刚还吓得半死,转眼又惹人怜了。 “他不会死的。”练似有与同龄不同的成熟,淡淡的说。 “嗯。我也相信他不会死的。”小小目光中满是坚定。 白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着衣而眠。依稀记得自己因床被佳人霸占,只得勉强在椅子上凑合一夜,怎得醒来竟是在床上了。百合也早已离去。想了昨夜百合一杯酒就醉成那样,笑着摇头,以后定再不找她叙酒。 “笑什么呢?” 门口传来一声尖细柔嗓,说曹操曹操到。白芍也没抹去笑意,仍是笑眼答道:“姐姐酒可醒了?” 百合脸上一阵潮红,行了个礼,“昨夜真是谢谢妹妹了,也不知那酒竟是这般烈,自是酒量不好,不自量力了。” “哪里,只是下次,记得先尝试,不可冲动了。若是有不法之徒借此占了姐姐便宜可就不好了。” “青楼女子,还什么便宜不便宜,反正都是客人手中物。”百合轻嘲,转眼又恢复一贯冷艳,“妈妈要见你。”说完便扬长而去。 万妈妈? 整了整衣冠,随了百合前行。 见妈妈有客人来访,白芍在门口等待片刻。出来的男子竟是昨夜院外树下的白衣男子,白芍愣愣的看着他和他的仆人与万妈妈告辞,却似不认识自己般对她有礼一笑便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满是疑惑,心里翻涌着那句“来日方长,日后便知”,不知是何滋味。 “万妈妈。”万福一礼。 万妈妈打量她一番,衣服仍是昨日那一套,妆容凌乱,似是一夜没睡。仍是面不改色的笑着说道:“昨夜舞姿真是精妙绝伦,连我都不曾见过这般精湛的舞技。” “妈妈过奖了。” 万妈妈顿了顿,白芍抬头望了望她,等着她的有事相求。 “你可见刚刚辞去的公子?” “见了。不知...” “他想请你去他府上单独为他跳一曲,我也与他说了姑娘并非是楼中姑娘,只是借地赚点银子,可是...” 白芍神色黯淡,眉间略有不屑,便不言语。这妇人,定是已应承下来,还要借着面子知会一声,若是别人,自然不去。他,我倒是要看看他搞什么鬼。万妈妈见她似有不悦,连忙说道:“这次赏银全给姑娘,如何?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思量半分,自是叹了口气。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好好好,公子马车已在外等候多时,请姑娘回房换身衣服便下楼去吧。” 衣服,衣服怎么了?白芍辞了出来,才想起,还穿着昨日的那身红衣,妆也乱七八糟的。急急忙忙回了屋子,洗净了脸,换了身干净衣服,下了楼去。 朗生见白芍过来,禀明了公子,请了姑娘上马车,自己坐上车前,让马夫策马而去。 白芍知道他在打量自己,故意撩了帘子向窗外望去,不去看他。 “今日怎么不穿红衣了?” 清之开腔后,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她似是车中只她一人般,忽视他,后又累了,才转了头,不想对上他的眼,便张口回答道:“我就红色儿和白色儿衣服两套,红衣洗了,你觉得我能穿什么?” 只见赵清之没有说话,脸上却有些许害羞一闪而过。白芍知道自己失言了,红了脸对他更是半分气半分羞。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答应呢?”白芍正经了起来,不解的问。 “不知道。”赵清之也很认真的回答她。 “不知道?白跑一趟也没关系?”真是奇奇怪怪的人。 他点了点头,“现在你在车里。”就够了。 白芍也赞同的点了点头,睁大了眼睛狡黠的对他说:“万妈妈和你说了吗,我要两倍的银子。” 见他有一瞬间的呆滞,白芍暗自窃喜。 听得马车到达时车夫吁的一声,车子震颤了一下。赵清之首先跳了下来,朗生缓缓扶了白芍也下了马车。 面前的府邸没有想象之中的气派辉煌,不过是一处普通陈旧的宅邸,倒是整洁异常。却是一点也没有富贾商人那种门派,大抵是另外去处吧。也不知是哪位客人,行事如此低调。朗生吩咐了个丫头领着白芍去了厢房休息等候,还送来好些个零食水果,说是怕她无聊给她解闷儿用的,等着公子来传唤她就好。原来不是一来就表演啊,白芍还以为演完了就可以走了呢。她坐在桌子面前一手托着腮,另一手里向上抛着橘子,落下,接住,落下,接住,再落下,再接住。不再抛起,剥了皮开始吃。哼,赵清之,赵之清,看我不吃穷你。剥完橘子啃苹果,啃完苹果咬葡萄,是酒足饭饱,昏昏欲睡,一低头,趴在桌子上竟就睡了过去。 赵清之在客厅中与萧衍他们聊了会儿天,又似放心不下,踱步来到厢房,虚掩着的门内,白芍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桌上果皮,果核,果籽乱丢一气。门吱呀的一声也没有吵醒桌上的可人儿,定是昨晚太累,又睡眠不足,他取下她手中紧握的啃了一半的苹果,轻轻抱起她,放在床上。又为她盖上薄被,白芍一暖和,咕噜一下就钻了进去。仍是半分未醒。 “王大人,皇上病情如何?”言者名为谢朓,居于右手位,向着堂上的男子询问。 堂上男子淡蓝罗绡锦袍,内里金边织绣鸟兽依稀可见,神色平淡,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论,问及皇上也仍淡淡吹散了杯中茶叶,小抿一口,端放茶杯后,才抬头望向谢朓。 “皇上已时不久矣。” 堂下似有震惊,也是似惊非惊。却都各个眉头紧锁,各自若有所思,赵清之摇了摇扇子,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官宦之子,帝王更新也不是什么奇闻,只求在这浮生乱世之中谋得一席平稳便可。 “看似有人按捺不住了,这说病就病真是有几分蹊跷啊。”萧衍笑了笑,端起茶杯。 “是,已多日未曾上早朝了。宫内口风之严,似乎禁军的人数都默默的增加了。”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太子吧。”赵清之突然搭了腔,王俭淡淡扫了他一眼,却并未言语。 堂下三人与王俭平日里最是相近,这次前来,不过是想听听各人的意见罢了。萧衍是可塑之才,日后必能成就事业。而赵清之自能经营商贾之道,实力雄厚在建康可谓是一绝,自是有他的手腕之在,不可小觑。至于谢朓嘛,吟诗作对大抵无人能及,亏得他心思单纯,又生于官宦世家,不会出什么乱子。 “太子德高望重,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堂下三人赞许的点了点头,又询问了些无关痛痒的朝中之事,便早早结束了会谈,谢辞了赵清之,王俭先行离去。 余下三人却仍是坐在堂内,抛开了政治话题,话题便轻松也随意多了,不时有笑声传出。 白芍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起来,咦,自己怎么又是在床上?最近是见鬼了吗。出门倍感内急,四下张望竟不见一名仆人,随处逛逛却听的堂内传来严肃话语,心一惊,正是时走来一小丫头,就是刚刚领她进来的丫鬟,连忙问了她茅房在哪儿,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去。 走近院内,赵清之站在树下抬头向上看,白芍不解,也朝着树上看,又向着天上望,愣是没有看出什么东西。 赵呆子。 “睡得可好?” 正想张口辩解道,竟被他占了先。便讪讪笑了笑道:“托公子的福,小女子睡得极好。只是公子没有派人来叫我吗?是否坏了公子的事?”就算睡着了也应该要把我叫醒才对,竟然就让我这样睡了一下午。而且,根本就没有什么宴会,为什么要叫我来呢? “不碍事。我说舞姬身体抱恙,改日再舞。”其实哪里有什么宴会呢,赵清之自嘲的笑笑,只不过是自己想要她知道自己住处的一个借口罢了。 “既是我的错,那下次我一定尽心尽力。”白芍倍感歉意,“这样,我请你喝酒吧,怎么样?” 白芍盈盈笑意,没有多余的思虑眼神纯真坦然,却听的背后传来一声呼唤,凝固了这融融笑意。 “练,你站这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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