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领着单邪到自己已经订好了的醉阳楼的位置,整层二楼都被她给包了下来,当然,钟留出的钱。钟留虽然看上去像是身无分文的样子,但鞋底袖子里藏着的银票数量不少,且面额巨大,姜青诉顺手多要了两张过来,以备以后的不时之需。 单邪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扇子上是一片白纸,半点儿花色都没有,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双眼朝外看,手中的白与身上的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姜青诉给对方倒了杯茶,一根手指推到了他跟前,单邪看都不看,姜青诉清了清嗓子问道:“单大人以前是做什么的?” 单邪没看向她,只说:“你很感兴趣吗?” 姜青诉想要摇头,她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了解一个人的过去,方能知道这个人的为人,以后她或许做某些事儿都得踩着对方的底线,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冲突,她得聪明点儿才行。 当然,她若直说不感兴趣,单邪就一个字也不会说了。 于是姜青诉将摇头改为点头,装模作样起来炉火纯青,眉眼弯弯道:“有点儿兴趣。” “我就一直是这十方殿的阴司,从未变过。”单邪说这话时转头,微微朝她看了一眼,姜青诉对上了对方的视线心跳猛地加速,眨了眨眼睛。 若是换做沈长释那人这样说,她定然觉得对方在骗她,但单邪这个人,不稀罕用骗。 “哪儿有人生来就是鬼,你曾经从未成为人吗?”姜青诉问出这话时,单邪歘地一下打开了扇子,目光又落在了窗外楼下,道:“人来了。” 不说姜青诉还没发觉,一说倒是闻到了,风中带着的特殊梅花香味儿。 轿子停在了醉阳楼下,里面的人却没急着出来,姜青诉离开了椅子朝单邪那边过去,一只手撑在了窗沿上微微侧过身与对方贴近,近到若要面对面,呼吸都能感觉得到,可偏偏她没有碰到对方。 两人的脸都朝外头探了一点儿,一个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一个弯腰踮脚。 姜青诉听见了,轿子里的人在说话。 “等会儿你什么也不用说,只管微笑便可。”这是夏庄的声音。 “夏庄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不给你添麻烦。”梅灵说话还带着些许孩子气,即便是李慕容端庄温和的声线,讲出来的也略甜了些。 轿子内的两人面对面坐着,李慕容的脸上挂着娇俏的笑,眼睛一直忍不住朝车帘的方向看过去,于她而言,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梅庄,也是第一次见外面的世界,惊喜之余,还有些许胆怯。 夏庄看着李慕容的脸,经过这些年的成长,她的五官都柔和了。夏庄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样子,他当时溺水差点儿身亡,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李慕容就蹲在他旁边,笑起来两颗虎牙露出,眉如柳,眼如星。 恍惚间,仿佛这十年时间没变,眼前这活泼爱笑的,还是少时的李慕容。 夏庄垂眸,心中猛地一抽,他知道眼前这人不是李慕容,那日李慕容在病床上,气若游丝,面色蜡黄,身体仿佛成了一张薄纸,瞧着窗外吹进来的梅花时,她的眼底没有半分亮光,自那一日起,那一阵寒风后,李慕容就已经死了。 “夏庄哥哥?”李慕容眨了眨眼睛,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袖子,有些焦急:“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夏庄怔了怔,点头道:“好,好……这便出去。” 话音落下后,姜青诉就见两人从轿子里出来了,在外人面前夏庄还是尽量保持着对李慕容的爱意,先下了轿子再牵对方下来,两人入了醉阳楼,姜青诉才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 谁知这个姿势保持得有些久,她脚踮得难受,刚一站起来没站稳歪腰直接撞在了单邪的怀里。 双目对视,姜青诉有些震惊,倒不是因为撞了单邪,也不是因为自己躺在单邪怀中,而是因为她贴着单邪的这一刻,明明白白感觉到了寒气,从背后袭来,一路钻进了衣服中。 真切得……仿佛她正活着,吹着冬风。 来者从楼梯过来,没走两步就到了这间约定的雅间,雅间的门没关,夏庄领着李慕容站在门前直接就看见了一男一女光天化日抱在一起,夏庄愣了,李慕容眼眸中带着些许好奇。 姜青诉瞧着单邪的眼,发现单邪的视线往门口挪去,于是自己也朝那儿看,刚好看见夏庄夫妇,于是愣了愣,咧嘴一笑,抬手轻轻贴在了单邪的胸前推开,然后起身,带着些许羞涩道:“夫君,这大白天的做什么呢?别叫人看了笑话。” 说完,气定神闲地往旁边落座,眨了眨眼,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单邪冷着一张脸,将扇子合上道:“你的脸上,有许多层人皮。” 一张人皮一个面具,她想变成谁,就能变成谁。 姜青诉听出来了,单邪讽刺她变脸快呢,不过她也无所谓,以往被人说没皮没脸都有过许多回,单邪的话还算是有文化的了。 假装没听懂,那就是没听懂。 于是姜青诉眨巴眨巴眼,略微无辜:“你说什么?” 单邪道:“演你的去。” 姜青诉唤人进来,夏庄与李慕容进了雅间便觉得不对,眼前这两个人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商人,于是朝身侧的李慕容看去,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就走。 “夏庄主。”姜青诉率先拱手,给了小二一个眼神上菜,小二便连忙出去打招呼了。 夏庄带着李慕容落座,姜青诉的视线又落在了李慕容的身上,几番打量便能确定,白日里的李慕容绝对是梅灵没错,只是单邪与她都是阴司,可以随时在对方面前隐去身份,故而梅灵也认不出他们并非凡人。 夏庄先是朝单邪看过去,见单邪根本不瞧他们,于是面对着姜青诉,问:“白老板?” “是。”姜青诉点头。 夏庄低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无奈,道:“请恕我直言,白老板与白夫人的身上没有经商之人惯有的气息,到不像是寻常人。” 姜青诉跟着笑了笑,给面前的两位倒了杯茶,开口道:“在做生意之前,我家夫君做过几年官。” 夏庄听见对方是做官的,于是眼睛微微亮着,便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与众不同。” 说是做官的,到还有几分可信度。 饭菜上桌,姜青诉让夏庄介绍自己家的梅灯,夏庄还带了一株小梅,就在门外仆人的手中,让人端进来梅花儿的香气立刻飘散在屋内,一株七朵小花儿,每一朵都绽放着,花中带着蜡。 姜青诉近距离地看了一眼,她倒是喜欢这个东西,若世间当真有人能研究出梅灯她肯定得捧场要买的,只可惜,眼前的梅灯中有一滴梅灵的血,就藏在梅树的根茎下面以供梅灯存活,带着血的东西,再漂亮她也不爱碰了。 姜青诉听夏庄将梅灯讲了个仔细,于是笑说:“这梅花灯的确新奇,只是我有一点尚且不明,如今令夫人也带来了,刚好可以解我心中所惑,梅花是怎么变成蜡的?即便是假的,以瞧不出的方法嫁接上去,这么一点儿蜡,又怎么能燃烧七天七夜呢。” 李慕容听见这话顿了顿,有些紧张地朝夏庄看了一眼。 夏庄道:“白老板,不是我不告诉你,这是我梅庄的秘方,若传出去,我还靠什么挣钱呢?” 姜青诉连连点头:“是,是我唐突了。” 坐在对面的人抬起筷子还没夹菜,姜青诉又说:“我夫君做官的时候是在京都,毕竟是皇城,地广人多,有趣的故事也就丰富了起来。有一次我听其他官员的夫人说了一件奇事,原是宫里的李妃素来爱惜花草,院中种了百余种,不愿与人说话,秘密都悄悄告诉了一院子的花儿。正好是中秋月圆,皇上命人搬了许多菊花来赏,有一名得宠的妃子摘了一朵戴在头上,被这位李妃瞧见了,李妃不忍花遭摧残,与宠妃拌了几句嘴,被皇上训斥,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中。” “然后呢?”夏庄没说话,附身在李慕容身上的梅灵第一次听故事,颇感兴趣,眼睛都睁大了。 姜青诉道:“中秋过后,李妃告诉自己身边的宫女太监,说昨夜满院子的花儿都化作了仙女陪她过节,感谢她平日里的喜爱和照顾。这事儿在宫中闹大,就有人说是李妃被皇上训斥,从此失宠彻底疯了才会满口胡话,我却不这么想。” 夏庄的脸色稍微有些难看,梅灵倒是不觉以为然,笑道:“我也喜欢爱花儿的人。” “是啊,夫人有爱花儿的心,说不定哪日也能见到花儿变成人来道谢感恩呢。依我说这世间奇事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许当真有鬼神之说,只是我们瞧不见罢了。就好比夫人亲手栽培的梅花灯,拿出去不告诉别人是夫人种的,不知情的人定然以为这是梅花成了精呢。”姜青诉话说道这儿,梅灵的脸色也终于有些变了。 夏庄垂眸清了清嗓子:“白老板不是要买灯?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姜青诉嘴角的笑容不变,只说:“我这是瞧见了梅花灯心里喜欢,巧夺天工的手艺让我难免多想了些,不过夫人花容月貌,的确不像是普通女子,气质若梅,说是梅花成灵化作的仙子倒更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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