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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诉靠在床头看着手中的书,将书翻了一页,看到自己的指尖,她心中惆怅,忽而想起来那人的手随时可以点出冥火,又想起自己双肩上的火,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眉心微皱,满脑子都是沈长释说的话,以至于书上写的内容都不怎么能看下去了。    “无常大人送白大人两把火,日后您去什么阴气较重或会使魂魄不稳的地方,便可以底气十足了。”    这话又一次在脑海中飘过,姜青诉只能将书合上,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书封上一个字都没有,里面都是张之孝写的古怪杂谈。    仔细回想一下与单邪共事的这几年,虽说对方身上全都是谜团,实则性格很好揣摩,他好战,但不恋战,他喜欢血腥暴力的东西,却不追求血腥暴力,他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却又对身边的人颇为在意。    即便嘴上委婉地说姜青诉蠢,实则还是送了她护身的冥火,这人实际上很好说话,或许自己对他……始终带有一些固执的偏见,总觉得他难以相处,才会心生不满吧。    这一晚姜青诉过得忐忑,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她便从房间里出来了。    钟留是人,还睡得熟就被沈长释拉起来了,两人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了姜青诉,对着她打了招呼,姜青诉道:“沈,你去帮我把长生碗偷回来吧。”    沈长释一脸惊愕,一双眼睛睁大看向对方:“白大人,您说什么?”    “帮我把长生碗偷回来,你不是去陈府偷过书吗?去张家偷个碗应该不成问题吧?”姜青诉说完,撇了撇嘴。    沈长释愣了一下说:“让我偷碗也不是不成,难道您不想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长生碗从何处来的?张之孝写的那些书是何用意?”    姜青诉叹了口气,慢慢朝楼下走道:“知道又如何?终归不会比现在把碗偷走来的损失小,张之孝表面看上去温和有礼,实际上心思深沉,满腹怨气。若再往下查,我怕查出一些内容,会使单大人出手夺命啊。”    沈长释听姜青诉这么说立刻扬起了一脸笑容道:“如果是这样那白大人您大可放心了,无常大人一早就不在了。”    “他去哪儿了?”姜青诉愣了愣,沈长释道:“土地庙啊。”    姜青诉咬着下唇,还是决定去跑一趟,于是与沈长释打了招呼之后便往土地庙跑,在去土地庙的路上还看见了张老汉推着烧饼摊往长风客栈这边过来。    长生碗就在他的腰间,新得的一张纸也在腰间的袋子里。    姜青诉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好似瞧见了他印堂泛黑,眉心微皱,回头看了一眼对方,张老汉没瞧见她,照常将摊位推到了长风客栈门前,开始和面。    新的土地庙距离长风客栈有一定距离,几乎要横跨整个笛水县,姜青诉到了土地庙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    新土地庙的旁边开了许多蓝雪花,碧绿的细叶上方长了星星点点蓝色的小花,晨露未干,初晨的阳光照在花朵上,清淡的香味儿在空中弥漫,只是除了香味之外,还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一大早没人会到土地庙这边来,即便是两个看门的还在一旁的小屋里睡觉呢。    姜青诉瞧见单邪了,单邪背对着她,一身黑衣,站在土地庙前抬头看向庙宇里的石像,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姜青诉走到他身后还没开口,单邪便道:“来查长生碗?”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鼻子道:“我……我是来多谢你送我冥火的。”    “不客气。”单邪说完,眼眸垂了垂后想是否要再加一句这也是为了给自己省麻烦,免得下次还得救她,但思前想后,这话没说出口。    姜青诉问他:“你已经连着两日来这儿了,这土地庙究竟有什么问题?”    “土地庙无事,土地像却不一般。”单邪深吸一口气道:“我一直在想,人间是否还有这种人,能知道如此复杂的秘术,毕竟在我记忆之中,此等事情几乎上千年没有发生过了,却没想到居然出于一个半点道行都没有的女子之手。”    “什么秘术?”姜青诉问。    单邪说:“你可知道这土地像是由什么做的?”    “看样子并不像整石,应当是碎石研磨之后重塑的吧?”姜青诉道。    单邪回答:“是由何瑄才的尸体研磨成肉泥掺入碎石之中塑造而成的。”    姜青诉顿时嘶了一声,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难怪她觉得这石像栩栩如生,原来当真是一条人命附在了上头。    “这么做有什么用?”    单邪说:“让何瑄才享千户香火做个伪神,说是伪神,便是要让他画地为牢,不过这牢不可擅自进出,土地庙越大,他所占据的绝对领域便越多。我一直在查何王氏究竟在搞什么鬼,事实上你昨日与我说长生碗本是她的东西之后,我便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了。”    姜青诉不解:“她难道是想复活何瑄才?”    单邪点头:“虽是如此,却也不止如此,她要帮何瑄才逃过地府的追责,堂堂正正地活在世间,以另一个人的身份。”    姜青诉大约懂了,世间万物生死皆有地府安排,生前不论是作恶还是为善的,死后到了地府都得按照一生中的所作所为来进行追责。若善,便是走轮回井中的人道,来世或许还能投个好人家,若恶,小恶者,穷苦一生,大恶者,几世牲畜,若罪恶滔天,便只能打入地狱接受惩罚了。    何瑄才生前有无做什么恶事姜青诉不知道,却知道他死后弥留人间,附身在通灵犬的身上,食人肉保持自身魂魄不散,吞阳势与人间女子行苟且之事,这等罪恶,即便他能逃过地府鬼差的几十年,等被捉到之后,还是要在地狱之中日日受煎熬痛苦。    长风客栈的老板娘居然想到以何瑄才的肉身塑造成土地神,占据一方享万民香火,做个伪神,的确不一般。    “那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又是什么意思?若他成了伪神,岂不是不会死?”姜青诉问。    单邪道:“伪神之所以叫伪神,便终究不是神,若人人都死后以肉身塑神像,岂不人人都成神?一旦他成了伪神,必然会出现在阴阳册上,届时还得我用镇魂鞭抽之驯服带走,唯有让他复活,顺理成章继承另一个人的生命,才能逃过追责。”    “另一个人……该不会是张之孝吧?”姜青诉本只是抱着胡乱猜测的态度随口一说,说完之后却又醍醐灌顶,立刻明白了过来。    “长生碗是在何瑄才死后才落到她手中的!”姜青诉眨了眨眼睛,双手垂在身侧握紧:“有人告知她长生碗的用处,所以她在寻找何瑄才复活之后可以替代的肉身,恰好张老汉带着张之孝来到了笛水县,恰好张之孝与何瑄才一样是个秀才,又恰好张之孝寿命不长病卧榻中,所以她充当好人,将长生碗送出,给张之孝续命。”    “的确如此。”单邪看向姜青诉,卷翘的睫毛略微抖了抖,他看见姜青诉说这话时脸上微红,眉心紧皱有些气愤,恐怕若为人身,他就能听到砰砰乱奏的心跳声了。    “我先前看见长生碗中已有不少岁月,张之孝现如今也活蹦乱跳的,长风客栈的老板娘已经派人造成了土地庙,难不成……动手便在这几日?!”姜青诉心口狂跳:“这等重要的事你居然不与我说!还说什么让我只查长生碗便好,如此关键的一步我都不知,能查出什么来?!”    单邪微微抬眉,姜青诉愣了愣,声音压低:“我没有数落单大人的意思。”    “我知道。”单邪转身,扇子展开:“不是万分确定之事,我不会胡乱告知。”    姜青诉跟着他一起离开,顺便随口恭维一句:“您有原则。”    两人又归于安静,姜青诉忍不住朝单邪看了一眼,于是问:“让何瑄才成为伪神,便可以有将魂魄转移的能力吗?”    “还需在合适时机,让张之孝进入神庙才行。”单邪微微抬头:“千年前也出过这个事,当时阴阳册是交给白无常掌管,等他发现世间有人香火吃够成了伪神时,我们赶到一切都已经晚了,被借走身体与命运的男人魂飞魄散,而借走了他人身体和命运的男人,躲过了地府追责。”    姜青诉顿了顿:“你既然知道,又如何放任他?”    “因为他死后回到地府,咬死只说自己便是那个被他替代的人。”单邪道:“我曾特地去过人间几次,他不仅替了那人的一切,连生活习性与性格也统统转变,我依旧能看见他心中恶的那一面,偏偏他浑身都是善德。”    单邪说这话的时候,口气中似乎有些失落,姜青诉听闻只觉得震惊,更想着不论如何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天道轮回,万物皆有其命,强行改命者,多为损人不利己,唯有这一样损人利己的,姜青诉不想让它发生。    单邪没再说话,她却总觉得自己应当安慰安慰,于是道:“那不怪你,我想单大人当时已经尽力阻止事情发生了。”    单邪朝姜青诉看去:“你如何知道我有尽力阻止?”    姜青诉愣了愣,自己不过随口安慰,还非得说个理由吗?    于是便道:“与您共事七年,我知道您在这方面绝对尽责。”    单邪嘴角缓缓勾起:“白大人对人心都看不透,就想妄图看透我的心吗?你如何知晓,我不是故意为之,就想看看,这世间是否真的有人能够逃过天命,改写人生呢?”    姜青诉忽而感觉自己似乎有了心跳,盯着单邪那略带浅笑的脸,她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心底却有个声音告知自己,若是单邪的话,这种可能也不是不会发生的。    “你……是吗?”是那种想要窥探天命是否能够改写,就放纵人间魂魄造次,转魂于他人的人吗?    单邪的笑容逐渐收敛,一扇子敲在了她的头上,大步朝前走去:“不是。”    姜青诉看着那人的背影,伸手摸了摸头顶……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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