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张老汉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但长年做体力活,身体始终比何王氏要好上许多。拼着受伤,他将刀从何王氏的手中抢过来,反握在自己的手里,刀尖对着何王氏。 何王氏的手腕被对方掐得发青,她捂着自己的手腕,看向那笔直对向自己的刀,她抿了抿嘴,心中充满了慌张与害怕。 往后退了几步,何王氏开口:“张生!你……你要干什么?!” 张老汉看着自己手中的刀,胳膊上的血还在顺着手肘往下滴落,地面已经红了一片,他的手也在发抖,看着何王氏惊恐的脸,张老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先是将刀垂下,最后想起了什么又猛地抬起来对着何王氏。 “你……你要杀我儿子!”张老汉怒道,想到这里,他的手便不受控地朝何王氏刺过去,何王氏一边往后退一边惊叫。 局面翻转,姜青诉看着心惊,下意识抓住了身侧人的手问:“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出面吗?是救她,还是任由她?!” “人事不可插手,他们一个心中执念深,一个刚生恨意,即便是其中一个杀了另一个也不为过,只要没有鬼魂从中作祟,我们都不能插手。”单邪垂眸看了一眼对方拉着自己的手,然后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且看着吧,要不了一炷香就可见分晓了。” “何止一炷香?都不要一盏茶!”姜青诉没注意她与单邪的手究竟有过几轮来往,脚往地上一跺,开口说:“这都是张之孝的计谋!这是他早早就策划好了的!他知晓家中长生碗的来历,他知晓何王氏的所有计划,他只是装作不知,才将一切推到了现在这般地步,我应当猜到,看了那书,我早就该猜到!” “猜到,你也只能不作为。”单邪的话音刚落,何王氏就又尖叫了一声,张老汉的刀还是刺出去了,笔直地对着何王氏的心口。 刀入肉,鲜血淋淋染红了土地庙的大殿中央,张老汉猛地将手收回来,睁大眼睛惊恐地看向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狗。 这狗身形较大,浑身恶臭,看上去像是某个路边上无人看养的野狗,但他刚才一时激动要杀了何王氏时,野狗从土地像后面奔跑过来,飞身直接挡住了那一刀,此时刀还笔直地插在他的腹中。 哑狗倒地,何王氏甚至忘了尖叫了,她盯着地上不断抽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哑狗,疯了一般地趴在它的身上,伸手托起哑狗的头,看着哑狗逐渐充血的眼,何王氏再看向张老汉,满面都是仇恨。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要你死!我要你……”何王氏双手握着插在哑狗身上的刀,正要□□解决张老汉时,猛然想起了什么。 一切都还有救,她立刻从袖中拿出黄符,面对惊慌失措尚且还未离开的张老汉,她只能拼死一搏。 何王氏转身跑向还差一点儿就要熄灭的蜡烛,将手中的黄符点燃,在点燃时,躺在地上的哑狗立刻起了反应,方才还虚弱抽搐,此刻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四肢扑腾,身体里的血也越流越多。除了原本就在它身上的伤口,还有他的口鼻耳,全都开始流血。 张老汉猛地朝何王氏看过去,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何王氏忍着疼,手被烧破了皮也死不放手,双手托着那燃烧的黄符,双眼布满了血丝,面对着张老汉的方向,她大声喊出:“张生!” 就在这一刹那,坐倒在地上的张老汉瞬间被一股风给拖了起来,他身体里的魂魄不安地躁动,姜青诉能看见,从一个他,变成了多个他,每个都是不一样的颜色,重叠在一起,成了血肉真实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倒在地上的狗也逐渐起了变化,一股青烟从狗的口中吐出,青烟完全飞出来的时候,狗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姜青诉看见那股青烟在土地庙中逐渐幻化成了一个人形,长衫偏偏,青丝如雪,他的脸越来越清晰,很年轻,很儒雅,只是那魂魄之中,沾着人肉的戾气。 何王氏看见黄符烧尽,握着手中的符灰,立刻转身朝土地像跑去。 姜青诉猛地回头,单邪的镇魂鞭已经抽出,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鼻,落地的瞬间屋外立刻电闪雷鸣,本来明月当空照的夜里,因为乌云压下,下起了骤雨。 雷鸣过后,何瑄才刚凝聚的魂魄又成了四分五裂,分成了好几个他,虚弱地趴在地上,睁开的双眼一眼就看见了单邪,他惊讶,也不知单邪和姜青诉是谁,只恐惧,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何王氏的手正要落在土地像上,忽而又一道雷电下来,正好劈在了屋顶,打翻了瓦片,击中了土地像,将土地像的头烧得漆黑,瓦片落下,砸在了何王氏的身上,何王氏连忙尖叫,手中的符灰还护得好好的。 她的头被掉落的瓦片砸破,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屋外的大雨也顺着房顶上的大洞灌入,何王氏颤抖地将手贴在了土地像上,手刚张开,大雨便将她手中的符灰冲刷干净。 “不!不!夫君!不!!!”她看着自己手中又是血,又是雨,就是没有符灰,她连忙趴跪在土地像的跟前,双手抱住了土地像的腿,连连摇头:“不!为什么上苍要这么对我?!夫君……我本可以救你的夫君!” 她痛哭出声,在符被大雨冲刷的时候,张老汉的魂魄就回到了他自己的体内了。不过因为毕竟曾魂魄离体,对他这一把年纪的身体来说,就是经历了一场大病,倒在地上昏迷过去,日后醒来是否还能如往常一样做生意,已是难说。 新盖的土地庙才不过几日,就被雷电劈漏,土地像被烧黑,何王氏痛哭,张老汉也倒地不起,那曾经被何瑄才附身了三年的哑狗早就流血过多身亡,安静的,唯有三个鬼而已。 姜青诉看着何瑄才,对方还趴在地上,因为这一鞭镇魂鞭,久久无法站立起来。 “你们……是谁?”何瑄才问。 姜青诉道:“来带你去你该去之处的人。” 何瑄才愣了愣:“是……鬼差?” 姜青诉面不改色:“也可以这么说。” 何瑄才猛地回头朝还趴在土地像下哭泣的何王氏,他浑身颤抖,眼眶泛红:“云儿……我的云儿……鬼差大人!此事都因我而起,与云儿……王云翠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能否只抓我?千万别伤害她!她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因为爱我,才会酿成大错,鬼差大人请网开一面,饶恕她吧!” 姜青诉微微挑眉,道:“王云翠是人,我们十方殿只管鬼的事儿,人与我们无关,她今后是去是留皆看她自己。” “那就好……”何瑄才立刻松了口气。 姜青诉本想再说人一生做过的事,都在命上累加好了的,等死后地府自会与他们算个总账,但这话在见到何瑄才落泪的时候,便说不出口了。 何瑄才勉强在地上转了个身,看向几乎要哭晕过去的何王氏,心中痛苦,却也无可奈何:“没想到我三年多无法开口与你说话,到能开口时,却又是分别之时,怪只怪我们命多坎坷,还望来生,能再娶你做我的妻子。” 何瑄才说完这话,姜青诉才清了清嗓子,提示单邪可以拿魂了,却没想到自己干咳了一声,单邪没有任何举动,于是朝对方看过去。 男人腰背挺直,眼睛落在了土地庙顶破陋的大洞处,居然出神了。 姜青诉能看见他眼底倒映出雨水落下的痕迹,但心中更加震惊堂堂十方殿阴司黑无常大人,居然也会有在办案中走神的时候,而且是案件尾声。 于是姜青诉伸手拉了一下单邪的袖子:“单大人?” 单邪回神,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双眼又重回了清明,他将镇魂鞭放回腰间,广袖一挥,何瑄才的魂魄就化作了一缕青烟收进了他的袖中。 何王氏毕竟被瓦片砸中了脑袋,又伤心过度,还在流血,所以趴在土地像下头就晕过去了,此刻的土地庙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屋外簌簌的雨声。 姜青诉看了一眼单邪,心中奇怪,于是问出了口:“单大人方才在想什么?” 单邪朝她瞥了一眼:“白大人的好奇心过多了。”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没所谓地耸肩道:“你也不是第一天与我共事了,我的好奇心向来旺盛,若单大人能解我心中所惑,那就更好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单邪才道:“看天。” “天?”姜青诉刚问出口,屋外就传来了沈长释的声音。 “无常大人!白大人!”沈长释连跑带飘地往土地庙的方向过来,屋外的雨一滴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等他人进了土地庙,才猛地开口说:“无常大人,白大人,我……我来告诉你们,我看不住张之孝,他往这边过来了。” 姜青诉朝门外看去,刚好看见了撑伞匆匆跑过来的张之孝距离这里也只有百余步,于是对沈长释翻了个白眼:“你这告诉与没告诉有何差别?你们就差前后脚进门了。” 沈长释叹了口气:“我这不是跑过来的中途又去办事儿了吗?” 姜青诉伸手指着沈长释抖了抖,表示这件事情推后再说,看见张之孝裤脚鞋子全湿,跨步走进土地庙中后,那书生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又有些激动,见土地庙里一片混乱场景,率先走到了张老汉的身边蹲下。 他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手指贴着张老汉的鼻息下面,没一会儿又猛地收回:“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躺在这儿的是何瑄才……还是那老头儿?” 他不称爹,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无需再装下去,直接叫他老头儿。 此刻的张之孝不再温和谦卑,脸上挂着的却是嫌弃与阴狠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裤腿,站起来朝旁边的哑狗瞥了一眼,伸手捂着鼻子,啧了一声:“真臭!” 张之孝本想走,结果看见地上的刀,犹豫了片刻还是捡了起来对着张老汉。 “不管是何瑄才还是谁,总之不能让你活着,活着……我都不放心。”张之孝喃喃过后,抬起手中的刀正要狠狠地往张老汉的心口刺过去,结果被庙外闯入的人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呢?!”男人瞧见张之孝,心中大惊,又见躺在地上的是张老汉,立刻浑身发冷,他连忙跨入了庙中,张之孝见状,将刀丢在了地上,狠厉的脸转瞬成了惊恐:“这位大哥来得刚好!我方才见我爹躺在地上,胳膊还插了一把刀,这才拔起来,你便来了!大哥快行行好,抬我爹去医馆,他还有气!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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