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白大人生前与那曲昌……”钟留蹲在小溪边,伸手摸了摸胡子压低声音问沈长释,沈长释洗干净了手,舀一手心的水洒在了他的脸上,瞪了钟留一眼道:“胡说什么呢?亏你还活了这么多年,号称天下事无不知晓,白大人与曲昌的关系,你怎么就不调查清楚?” “沈哥你又知晓?”钟留挑眉。 沈长释道:“在你来之前,我早借着曲昌之死问得清清楚楚了,原来当初白大人在朝为官的时候,门下有弟子一人,便是曲昌。当年曲昌是寒门子弟出生,与达官贵人之子不同,他是经过重重考核最终才中了举人,所有举人对身为女官的白大人不屑一顾,唯有他愿意拜入白大人门下,白大人年长他三岁,还被叫了几年恩师,他们之间,如何有你想的那肮脏龌龊的关系?!” 钟留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沈哥,你激动个什么?” “我写我那书你当是为什么?白大人就算有关系,那也必须是得与无常大人有些关系。”沈长释砸了砸嘴。 钟留凑过去问:“什么关系?” 沈长释道:“反正不是肮脏龌龊的关系。” 顺着溪流上游,繁星之下,姜青诉坐在了溪边双脚放入水中凉爽,瞧见下游的沈长释还在洗手,甚至将水泼在了钟留身上,嘿嘿一笑,指着那两人对单邪道:“你看,他俩玩儿我的洗脚水。” 单邪站在姜青诉的身边,视线落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浅溪中,姜青诉那一双光洁的脚上,他没跟着一起笑话沈长释与钟留,只挪开了视线道:“穿鞋。” 姜青诉愣了愣,抬起头朝对方看过去,片刻后问:“你是在生气吗?” 气什么?难道是气她对阿武和曲小荷不作为?曲小荷的命本该死的,但阿武不知用什么方法帮她续了一天的命,她现在并非该死之人,只算是将死之人。他们拿对方无可奈何,只能守着,尚不能有其他作为,她为了与之更好的相处,脱口而出认识曲昌,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不知为何,单邪打从听到这话之后,整个人脸色阴沉的很,从入这林子里来一直到现在,也就说了这两个字而已。 没得到回答,姜青诉将脚收回来,用在城池里买的几条漂亮手帕擦脚,擦完了之后就丢到一边,穿好了鞋与单邪并肩站着。她朝对方靠近了些,肩膀撞上了单邪的胳膊,微微挑眉开口:“单大人?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单邪微微眯起双眼朝她看过去,姜青诉立刻露出一脸笑容:“你定然不会与我生气,我这个人最懂分寸,招惹不了你。” 这话说完,有些心虚,于是将笑容扯得更大一些,姜青诉眨巴眨巴眼睛,装作一副纯良模样。 单邪的声音很低,也很轻,问她:“你与曲昌,什么关系?” 姜青诉愣了一下,小溪流里的月光又照在了两人脸上,水流的光纹浅浅地在彼此脸庞流动,姜青诉看的见单邪漆黑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这还是头一次。 “单大人你这是在……吃醋?”姜青诉不确定,让这人表明喜欢都难,更别说让他表明吃醋了,即便是几个月前他们已经将感情摊开来说,却也从没有过真情实意地告白过,她这一问,实在有些冒险。 若对方否认,她姜青诉的脸,就算是丢尽了。 “你没回答我的话。”单邪道。 这回姜青诉算是确定了,她脸颊微红,忽而觉得自己仿佛有了心跳,而且心跳声很快,也很响,于是她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带着些许慌乱感,心想这人居然没有否认。 “我与曲昌,只有同僚之谊,我看中了他的才华,封他做官,他感激我的慧眼识才,尊我为师,仅此而已。”姜青诉说完,眼神不自觉地又朝单邪身上瞥了一眼,抿嘴笑了笑:“那单大……单邪你,与我又是什么关系?” 单邪面色一顿,长袖在风中飘摇,他拿起扇子扇风,小动作尽收入姜青诉的眼里。 单邪道:“同僚之谊。” “原来我与曲昌的关系,和与单大人的关系一样。”姜青诉抬着下巴,故意这么说,见那人又微微皱着眉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掩面:“别扭。” 一条小鱼从溪水中蹦出来,跳跃了一下又入了水中朝下游过去,溅起的水花带着晶莹的光在单邪的眼中跳跃,两人久久无话,姜青诉朝对方看过去,面颊又红了红,她稍微靠近了点儿,抿嘴问:“单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个人?” 单邪的扇子微微晃动,轻风将两人的发丝都吹起,一黑一白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白大人打算徇私枉法吗?”单邪问。 姜青诉垂眸,道:“我生前经常干这种事儿,有时知道对方算不上大恶,却给了最重的惩罚,有时知道对方分明罪恶滔天,又因为尚且有利用的价值,而任由他造次。” “所以,阿武与曲小荷,白大人想做怎样的取舍?”单邪微微侧身,朝她看过去,站在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靠着树下正在休息的两个人。 半妖将小女孩儿护得周全,一直都抱在怀里脚不沾地,小女孩儿大半个身体躲在了黑袍中,眼睛带着些许困意看向即将熄灭的火堆。 “她不过是个孩子……”姜青诉微微皱眉。 “亦是你门下弟子的唯一子嗣。”单邪点破了她心中所想。 姜青诉朝对方看过去,神色凝重了些:“我知道这样不好,曲昌与我,也不过只有那几年的情谊而已,若要比起来,我与单大人相处的时间更久。可曲昌之死与我当年叛国案有关,若非有我,也无他的家破人亡……” “若非有你,也无他二十多年来的荣华富贵。”单邪打断了姜青诉的话,眼眸沉了沉,面色稍微冷冽了些,一改方才相处的柔和,口气带着些许强硬道:“白大人要明白自己是在为谁办事,不是活着的人,而是那些已死的人,是魂魄。我们维护的是人间与地府的秩序,并非小国小家小情。” 姜青诉垂在身侧的手顿了顿。 单邪又道:“若你还是大昭女相,你想留谁,想杀谁随意,可你是我十方殿的无常,守阴阳生死,就不能徇私。以往的案子,你想怎么玩儿都行,结果不外乎那一个,但凡事都有底线,你留着人的那颗心,办了人情之事,日后再遇上案子,又如何将自己从人间摘除,惋惜、愧疚、同情、怜悯……都将左右公证。” 一颗石子儿落入姜青诉脚边的水中,一道水花溅到了她的裙摆,她低头看了一眼,靠近了岸边的水有些许泥沙,这一溅将泥沙带到了她的裙子上,纯白的裙子多了几点泥点,染了颜色。 姜青诉心中大震,以往淋雨不染湿,过泥也不沾点滴,现在居然被清澈的溪水弄脏了裙摆。 单邪也看见了,扇子对着姜青诉的裙摆轻轻一扇,裙摆蹁跹,污泥散去,又归于纯白,一切就像是昭示着她的真心,偏私于人间,偏私于曲家。 单邪朝下游拿着石子儿打闹的沈长释和钟留看过去,两人还在嬉笑,忽而察觉到了一股寒意,于是抬头朝上游的姜青诉与单邪看过去。对上了单邪的视线,沈长释立刻将手中的石子儿扔下,手上的水与泥沙在钟留的衣服上擦了擦,对着单邪鞠躬致歉。 钟留看着本来就不干净的衣裳多了两个巴掌印,愤愤不平地瞪了沈长释一眼,也对单邪那边鞠躬致歉。 单邪收起了扇子,见姜青诉楞在原地,似乎心中有许多情绪未能拨平,他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清冷的声音道:“白大人从未死过。” 一句话让姜青诉怔了怔,再抬头朝对方看过去,黑衣的男人早就背过身朝一旁走去,不打算再与她说话了。 姜青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又转身看向树下的两人,曲小荷已经睡着了,阿武将她藏在了黑袍里免得吹了风。 若曲小荷是正常长相,眉心没那一朵桃花,他尚且可以带着对方去客栈说是父女,住一间有屋顶墙壁的房屋。但满大街的公示墙上都贴着曲小荷的画像,他们唯有露宿野外,趁着人多,再去城中看热闹。 姜青诉微微皱眉,她明白单邪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必定要在生人与自己此刻身份上做个取舍,一日为无常,便不得徇私。 曲小荷只剩下几个时辰的命,明日酉时,便是她魂归西去的时刻,那个时候,该抓的魂魄钟留抓,该罚的半妖,单邪罚,生死簿上记一笔,这便结了。 一行人在林子里待了一夜,次日天微微亮,太阳还没升起来,姜青诉正靠着树干休息,瞧见单邪往另一头走,心中有疑惑,便跟了过去。 这人站了一夜,眼睛都很少眨,更别说坐在某处休息了,好在他身为阴司,若为人,早就给折腾得一身毛病。 曲小荷与阿武都还在睡,一旁的钟留在微微打呼,沈长释嫌弃他,一本书盖在脸上,却是以曲小荷缩在阿武怀里的姿势缩在了钟留的怀里,看上去有些好笑。 单邪一路往山上走,姜青诉默默跟在后头。 她知道对方已经察觉了自己,只是一个没回头,一个也没开口,安静地走了一路,直至单邪站在了山顶上。 这山并不高,从山脚开始走不停歇,也只需要小半个时辰而已,更别说他们昨夜已经在山腰了,再上来,只是短短一刻钟。 这一刻钟太阳便要升起了,山丘靠着城池,昨夜城池的热闹今日归于安宁,好些人家都没起来,只有寥寥几间房子上飘着晨起做饭的炊烟。 远方一片田野,这个时节菜花开了遍地,太阳升起小半,藏在了云里,只能看见几条暖色,天空越发得白,姜青诉走到了单邪身边,侧脸朝对方看了一眼。 她这才看见单邪迎着阳光,双手上捧着两样东西,一个是半张猪脸的面具,一个是画了火图腾的狐狸面具。 愣了愣,姜青诉深吸一口气,胸腔的跳动有些加快,一股紧迫急促感不断传来,就连呼吸都乱了。 “抱歉。”一句歉意,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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