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走在后头,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嘶了一声回头看过去,只能看见阿武升起来的火光照在林子树上微微亮,就连人也看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钟留和沈长释那两个家伙又在背地里讨论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回头朝单邪的背影看过去,问:“单大人找我有何事?” 单邪又走了几步才停下,脚下踩着的是一块空旷的草地,草地上有不少收敛的蓝色小花儿,等到明日早晨,花朵儿会再度绽放。 姜青诉朝他略微靠近了点儿,心思百转,心里想着莫非单邪要与她说什么悄悄话?于是抿嘴笑了一笑,眼眸斜看了他几眼,小声地说:“单大人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出来吧。” 单邪看出了她的小动作,微微皱着的眉心松开,然后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手心朝上,一股蓝火在他的手心迸发,姜青诉看见了冥火有些不解,刚抬起来准备牵着对方的手局促地在身侧擦了擦。 “你想知道吗?关于你妹妹之后的事。”单邪问她。 姜青诉愣了愣,更加不解了,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我妹妹?你是说……她的转世?” 单邪点头:“还有你的弟弟,以及你所有的家人。” 姜青诉面色稍微有些凝重,小心翼翼地朝冥火之中瞥了一眼,然后问:“你为什么会想要问我这些?你……做了什么吗?” “你在担心曲小荷,我看得出来。”单邪道:“曲小荷的身世与你相似,她勾起了你许多不好的回忆,我不知如何帮你与生前之事做个了断,只能让你自己去看,或许你安心了,便自由了。” 他说的自由,是精神上与过去彻底告别的自由,姜青诉在提到妹妹时,依旧能想起那些美好兼痛苦的回忆,即便她亲人的魂魄早就洗尽,成了另一个人,但他们在姜青诉的心中从未改变。 单邪见姜青诉盯着自己手中的一股冥火默默不语,眼眸中闪过许多纠结与无措,他道:“你不提及,便是放不下,不去面对,便如一根刺,永远在心头,若要拔去,唯有直面它。” “单大人知道……如鲠在喉,如刺在心的感觉吗?”姜青诉抬头朝他看了一眼,这一眼中的示弱并未掩藏。 在她的心里,许多生前的事都是一根刺,她第一次杀人时溅在衣摆上滚烫的血是一根刺,她第一次嫁祸时对方慌张无助委屈愤恨的眼神是一根刺,她无知地与皇后在御花园中争风吃醋最后被赵尹呵斥出宫,也是一根刺。 她的心里早就插满了刺,一根刺,便造就了她的一张面皮,她的千面变化,信手拈来的谎言与无赖,全都是在生前被迫学会的。 但她人生中的第一根刺,最狠伤她最重的,永远都是姜家的倾覆,在姜家被冠上罪名之前,她也曾天真无畏,可自从家中人相继死去,她就学会将痛苦与软弱掩饰起来了。 不提,不想,便不会痛。 姜青诉这一问,让单邪彻底楞在了原地,他手中的冥火在微风中明明灭灭,片刻后他道:“我知道。” 姜青诉一怔:“莫非你的心里也有……” “所以,你需要知道他们的现况,知道他们早就与你的生命分离,你帮他们沉冤得雪,你让姜大人没有背负罪名任就一生荣贵,你做的很好。”单邪打断了姜青诉的话,也不打算回答她。 姜青诉问单邪:“我若知晓他们的现状,便可以将刺拔去了吗?” “未必。”单邪道:“但会安心。” 姜青诉顿了顿,实则的确如此,她逃避与过去面对,逃避京都的一切,甚至连京都的糕点都不愿吞下去,她根本就是胆怯,即便死了也无法安心。 那个地方承载她一生的欢乐与悲痛,若不去面对,将永远无法释怀,即便她身死,也无法以白无常的身份重新‘活着’。 姜青诉抬起手指,慢慢朝单邪手心的冥火伸过去,指尖被冥火照上了一层浅淡的蓝色,火光在她的眼中跳跃,姜青诉的手指突然顿了顿,抬眸朝单邪看过去,对方的视线很炙热,她正在单邪的眼中。 姜青诉问他:“你从何时想着要让我见见我家人的现状的?” 单邪顿了顿,道:“你给我蝴蝶的时候。” 姜青诉听见这话顿时莞尔一笑,她眉眼弯弯,嘴角有浅浅的梨涡,这一笑比起她之前笑的每一个瞬间都让人怦然心动。 姜青诉的眼中有火光,也有半滴莹莹未落的泪,她的笑容挂在嘴角,映入眼底,上了眉梢,然后她慢慢收回了靠近冥火的手指,对着单邪道:“果然,单大人的心地真的很善良。” 单邪的瞳孔略微收缩:“你不想看了?” “那根刺已经拔掉了。”姜青诉道,然后朝单邪靠近了一步,伸手贴着对方的手腕,慢慢将他抬起的手压下,略微踮起脚尖,闭上眼贴着单邪的脸颊边靠近嘴角的地方轻轻吻了一下。 只蜻蜓点水,她便缩着肩膀退回,只是握着对方手腕的手微微发抖,忘了动作。 单邪纤长的睫毛颤抖几下,看向姜青诉通红的脸,问她:“这是何意?” 姜青诉道:“便是,我喜欢你。” 单邪略微抬眉,等了半晌也没等出姜青诉的后半句话,没有但是,也没有其他赘述,喜欢便是喜欢,想说出来,就说出来罢了。 单邪不知,他此刻脸上挂着浅笑,只觉得心中开阔,仿佛有暖风拂过,他慢慢抬起手,食指弯曲勾着姜青诉的下巴,拇指顺着她的嘴角慢慢抹了一遍她的嘴唇,便是这个地方方才贴上了他的脸颊。 柔软,带着姜青诉吐出的气息。 姜青诉心口狂跳,看了一眼单邪紧盯着她嘴唇的双眼,又见他指腹来回触碰自己的嘴唇,然后松开了对方的手腕,顺着他的胳膊推了一下。 单邪往后退了一步,眼眸不解:“生气?” 姜青诉脸颊更红了,慌乱之中指着单邪道:“单……单大人从哪儿学来的……这……这般捉弄人的举动?轻……轻浮!” 单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是不解:“轻浮?若手碰便是轻浮,白大人亲我,又是什么?” 姜青诉立刻转身,声音略微扬起:“不与你说了!大晚上的把人拉到这拐角来,还……还说些乱七八糟的,我要回去吃兔肉!” 单邪看着她转身就走,轻轻道:“亲我,就是喜欢。” 姜青诉显然听见了,脚步加快,甚至提着裙摆带着些许小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在里头。 虽窘迫,但她心里知道,她怕是陷进单邪这彼岸花丛里了。 从她给出蝴蝶,提起妹妹的时候,单邪的心中便一直记挂着她,他这个人便是如此不外露,心中再多想法,不到极致,也不愿表达。 姜青诉知道,自己曾让单邪破过许多例,打从她开始接任白无常,二十年前琅城梅庄一案她提起让单邪给她三日开始,他便有过一次次的妥协,妥协微小,可却打破了无数岁月里,单邪心中守恒的一个个条条框框。 若与生死簿上案件无关的人,想要翻阅他们的生死簿,必须得经过阎王首肯,当然,有了单邪这张牌,不经过阎王也可。 但只为让姜青诉安心,让她与生前之事告别,便愿意在众多生死簿中查阅她亲人的前世今生,通过冥火,摆在她的眼前,这等例外让姜青诉知道,她在单邪心中刻下的印,种下的根,必然不浅。 回到火堆旁,兔肉已经烤好了,钟留见姜青诉过来了,于是笑着晃了晃手上的兔肉道:“白大人,来吃吗?” 姜青诉伸手抓了抓脸,刚才一路小跑带着凉风又深吸几口气,他们应当看不出什么来,便说:“要吃的。” 沈长释见她回来了,立刻将书收回去,姜青诉问:“写什么呢?” 沈长释道:“没写什么,这是阴阳册。”说完还晃了晃,此地无银。 姜青诉道:“肯定又是之前那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她看过一两句,尽是些寻欢作乐的东西。 沈长释不解释,姜青诉也不追究,反正与她无关,便在沈长释旁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接过钟留递给她的兔子腿,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吃了几口又朝曲小荷看过去。 小姑娘正拿着草在玩儿,精神奕奕的,姜青诉见她红扑扑的脸,一边玩儿一边张嘴等阿武把肉撕下来吹凉了喂到嘴里样子可爱,便扯了两根草,给她编了个草蚂蚱。 草蚂蚱放在曲小荷跟前,曲小荷顿时将手里的草扔掉了,眼睛明亮地问:“这是什么?” 姜青诉道:“小虫子啊,你怕不怕?” 曲小荷一听是虫子立刻缩着肩膀有些害怕,姜青诉见她反应可爱,又说:“别怕,这是草做的,是假的,给你玩儿。” 曲小荷一听,睁圆了眼睛凑过去看,看见果然是草做的,还有一股浅淡的草香味儿,立刻笑着点头,张开手将草蚂蚱捧在手心,前后左右看了好几遍,对着姜青诉甜甜一笑:“谢谢姨姨。” 姜青诉眉眼弯弯:“不客气。” 坐回火堆边,钟留道:“无常大人回来了。” 姜青诉回头看过,那人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回来了,她一见到对方顿时想起来方才的事儿,于是收回视线看向火堆,没出声。 沈长释瞧姜青诉的反应觉得古怪,似乎有些躲着单邪的意思,心中咯噔一声,凑过去小声地问:“白大人,您没与无常大人吵架吧?” 姜青诉瞪了沈长释一眼:“干你何事?找抽呢?” 沈长释扁嘴委屈:“您……您什么时候跟着无常大人学凶了。” 姜青诉眯起双眼有些逼近:“我凶了吗?” 沈长释退缩:“没……没吗?” 姜青诉愣了愣,坐回,没再说话,反倒是另一边正在玩儿草蚂蚱的曲小荷发出一声感叹:“哎呀!虫子飞啦!” 姜青诉眼看着那草蚂蚱跟真蚂蚱似的,直接从曲小荷的手心跳入了火堆中,大火直接将其烧散。 她顿了一下,回头朝刚回来的无常大人瞧过去,单邪手中的扇子不知何时又变出来了,正扇着风,盯着大火将草蚂蚱烧干净了,这才转身背过去。 姜青诉抿嘴,一旁钟留小声地对着沈长释道:“白大人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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