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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中的清荷镇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下,今夜的天仿佛裂开一般不断泼下大雨,雨点之大打在人身上都发疼。在清荷镇的边缘零散的茅屋处,一个黑影不断往田野荷花池方向奔跑,速度奇快。    粗糙的发丝被雨水淋得贴在了脸上,一双漆黑的双眼紧盯着夜空下的远方,他要离得越远越好,直到去到没人能看见的方向,躲在一处安静空旷的地方。    因为淋了大雨,阿武身上的衣服都沉重了起来,他一边跑一边将衣服褪去,奔跑到最后已经站在一大片荷花池的后方,回头看向的清荷镇成了一片黑色的小房屋时,他才趴跪在地上,狰狞着脸,疼痛难忍。    此时的他身上什么也没穿,背后的皮肤在雨水中逐渐生长出毛发,双手双脚开始蜕变,一条尾巴从尾椎处慢慢长出,他的咬肌绷紧,双眼泛红,低着头痛苦地嚎叫出了声。    雨夜之下,荷花池旁发着淡淡微光,粉色的光芒笼罩在了半人半兽的半妖身上,他的口鼻开始流血,血液滴落在地面与雨水融合在了一起,颤抖的身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连痛苦的低吟声也停了下来。    隔着半个荷花池,站在田埂另一侧的钟留看见□□的男人趴在地上没了动作,背后发麻。沈长释淋不到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对方动作,于是推了钟留一把:“喂,去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钟留没动弹,微微眯起双眼等了好一会儿,看见荷花池那边因为挣扎一半身体几乎掉进泥潭里的男人落在地上融入雨里的血液逐渐升上半空,凝为一体,他的寿命与本体分离,又被那散落的血液重新覆盖在了身上,总觉得这方法有些眼熟。    阿武猛地睁开眼睛,然后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喘过气后拼命咳嗽,身体发冷地双臂抱住了自己。    “活……活了!”沈长释指着那边,钟留微微皱眉,眼见阿武跑进了荷花池中摘了几朵绽开的荷花,然后走出泥潭,借着荷花池内的水将身上清洗干净,一瘸一拐弓着背往回走,一点儿也不耽搁。    沈长释眨了眨眼睛问:“他这是要回去呢?”    “嗯,跟着吧。”钟留叹了口气,两人见阿武一边往回走一边将原本丢在半路上的衣服重新一件件穿在了身上,直至入了小镇当中,他跑了好几家没关门的小吃店,问了没有糖山药,这才悻悻回去。    客栈内,姜青诉将手中的黑袍扔在了地上,看向趴在软榻上熟睡过去的小女孩儿,压低声音问了句:“刚才那是什么?”    单邪轻声道:“寿命。”    姜青诉点了点头:“我瞧见了……可这袍子我已经摘下,为什么她还……”    就在方才,屋外的大雨有些狂乱,已经断了气的曲小荷魂魄逐渐离体,姜青诉让单邪动手,话音刚落,便见到她眉心的桃花微微发着浅光,身上笼罩着的一片死气阴气被那光芒照耀出了些许生机,生机强行将她的魂魄压回了体内,暖光包裹着她,轻柔地呵护,直至她逐渐恢复了呼吸,又多了一日寿命,这光芒才慢慢散去。    单邪道:“那便说明,黑袍不是给命的媒介。”    “什么才是?”姜青诉问,单邪道:“她身上的任意一样东西都有可能。”    姜青诉双手微微颤抖,她刚鼓起勇气打算带走这个小女孩儿的生命,她刚以为自己已经结束了对双方都是折磨的续命阵法,却没想到找错了媒介,难道要她明天再来一次?    ‘姨姨,看见你,我想娘了……’    姜青诉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咬着下唇转身:“走吧。”    单邪离开前瞥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黑袍,指尖轻轻一点,黑袍被冥火燃烧,化成了灰烟,彻底消失。    姜青诉回到了隔壁房间,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手心捂住了双眼,单邪进来关上了房门,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没说话。    半晌安静,只能听见屋外狂风骤雨的声音,姜青诉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开口问他:“单大人有过几次亲手了结一个人的生命?”    “数不清了。”单邪道。    姜青诉扯了扯嘴角:“其中有孩子吗?”    单邪眼眸微顿,道:“有吧。”    有些孩子看上去是孩子的身体,却拥有一颗许多成人都无法到达的恶毒的心,不论男女、老幼、尊卑,只要是在人间行恶,死后害人的,他都会处决。    姜青诉苦笑了一声:“我也杀过人,虽不是亲手杀之,却是经过我口传,我眼看,愤恨地死在我面前的,不过那些人,我总能找到他们死有余辜的理由。曲小荷不同,她比绝大部分的孩子都要讨人喜欢,乖巧听话,不哭不闹,没东西吃吃野果子也行,我对她而言见面才不过一天,她都完全信任,我却想她死。”    “她本该死。”单邪道。    姜青诉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微微泛红,烛火之光在她眼中闪烁,她问:“为什么?”    单邪没说话。    姜青诉追问:“为什么她生下来便是天生残疾?为什么她不到六岁就要面临家破人亡,早早夭折?生死簿究竟是由谁来写?命运又究竟由谁而定?”    “今生得的果,都是前世种下的孽,若追溯过去,翻阅生死簿,也许曲小荷的前身是个手持刀具的屠夫也说不定,这便是命运,凡事皆有因果。”单邪回答。    姜青诉摇了摇头:“这不对,前世屠夫不受罪,来世为人行善却受难,这是什么道理?恶者恶对之,善者善来报,这才应该是因果。”    单邪微微一顿,他慢慢抬起手,手穿过桌上的烛火朝姜青诉那边过去,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带着些许寒气。    姜青诉看着那双眼,她的眼中有火光,单邪的眼中没有,但他的眼中却有她的倒影。    单邪道:“善恶报应不可能皆在一世间完成的,几生几世行恶,视为大恶,自有地狱处罚之,几生几世行善,视为大善,自由天道降福之。你我可以见这一世的曲小荷身世可怜放过她,可难道所有这一世背负着上一世罪孽而活得可怜凄苦的人,我们都要怜悯同情吗?”    姜青诉抬手握住单邪贴着自己脸颊的手,心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承认,因为曲小荷的那一句将她比作娘亲的话,让她有过片刻犹豫和痛苦,她也愤恨一本生死簿就可以定人生。可单邪说的对,此间有神域,有地府,天地维持着人间秩序,魂魄生死,酸甜苦辣百味人生,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今日不能带走曲小荷,明日依旧要带走的,为一人破戒,以后便没有规矩可言了。    “单邪。”姜青诉开口,看向对方的双眼,嘴唇微微张开:“你能……抱抱我吗?”    单邪贴着对方脸颊的手明显僵硬了一些,姜青诉眼眸下垂,道:“就像,昨日那样。”    不暖和,却让人安心的拥抱。    单邪起身,越过了桌椅走到了姜青诉这边,姜青诉张开双手搂住了对方的腰。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她的脸颊贴着单邪的腹部,鼻息间能闻到这人身上清冷的味道,单邪的手贴着她的头慢慢顺过她的后脑,一遍遍抚摸她的头发。    姜青诉叹了一口气:“真奇怪,我这人生前果决,只看利弊,死后却变得婆妈起来,办事总犹豫不决,拖泥带水。”    单邪的手停留在姜青诉的后脑上,慢慢闭上眼睛道:“也许,是你身边的人不同了。”    掌心之下,温热的气息环绕在她头脑的周围,此刻姜青诉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方才的胡思乱想全都变得不重要,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单邪微微皱眉,闭上的眼睫毛轻颤,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在她生前那二十五年的道路上,逐渐将她变成果决狠辣,只看利弊的人。    从‘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姜家平反,霏月,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到‘朕需要你,需要你在朝堂上帮朕左右那些不服朕、妄图干涉朕的臣子,霏月,你不会是朕的皇后、妃子,她们永远都做不到如你这般,为朕排忧解难’。    单邪慢慢松开了手,睁眼的那一瞬,嘴角扯了一抹冰冷充满嘲讽的笑,轻轻扬起,又瞬间收敛。    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姜青诉猛地睁开双眼看向门外,冒失冲进来的一人一鬼看见自家两位大人抱在了一起,一瞬有些僵硬。    姜青诉立刻松开了单邪,坐直了身体,单邪倒是表现的无所谓,朝二人看了一眼,问:“何事?”    钟留转身关上了房门,站在一旁拧衣服上的水,沈长释走到跟前鞠了个躬,道:“都看见了,那半妖在镇外荷花池旁变成了半人半兽,身体周围布有阵法,应当就是您说的给命的阵法了。”    “曲小荷的魂魄没能离体,媒介不是黑袍,阿武的阵法奏效,曲小荷也多一天寿命。”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鼻子,缓解尴尬。    站在角落里的钟留抖了抖湿哒哒的袖子走过来道:“无常大人,白大人,那阵法我见过,是骆昂这些年来捉鬼捉妖时,以妖命渡己的阵法,所以他才活了好几百年了。”    “又是骆昂,这骆昂是何人?”姜青诉问。    钟留道:“便是一个人间修道者,不过修的都是邪魔外道。”    姜青诉微微皱眉:“阿武恐怕与骆昂有些关联,钟留,这里不用你守着了,你去寻找一下骆昂的下落,务必把阿武的来历问个清楚,还有这给命的阵法,也问明白,问完了这种不利于人间的修道士,能杀就杀,不能杀就废了他的道行。”    “是!”钟留拱手,又抬头问:“白大人给我几年时间?”    “几年?就一天!今日此时去,明日此时回!”姜青诉道。    钟留一愣,眨了眨眼睛,心想这怎么可能嘛!    姜青诉瞥他:“你嫌时间长?”    “不,太短了。”钟留撇嘴带着些许求饶的口气。    姜青诉道:“短还不快走?”    钟留一跺脚,转身就朝外头跑,一身的水白挤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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