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邪翻书的手顿了顿,姜青诉又问了一遍:“还在吗?” 等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回:“嗯。” “我要看。”姜青诉没走,朝单邪伸手,单邪抬眸与她对视,姜青诉脸上挂着笑,道:“我要看,给我看。” 单邪将书放在了桌面上,书面纸上逐渐凝聚了一股草绿色的雾,雾成蝴蝶形状,栩栩如生还泛着碧绿的草蝴蝶正躺在纸张上,姜青诉认得那是自己做的蝴蝶,翅膀边角是用手撕的,所以有些不整齐。 她看见蝴蝶,又朝单邪看了一眼,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好似含了蜜似的甜,这人还真是有点儿别扭,分明很喜欢,还装作不在意。 “单大人。”姜青诉略微弯腰,对上了单邪的视线笑了笑:“憋着不与我说话很难过吧?” 单邪左边眉尾轻轻挑了挑,姜青诉见被自己说中别提有多开心,再一转身便化作一缕轻烟在屋中消失,门前挂着的风铃叮叮响了一声。 单邪看向树上的草蝴蝶,蝴蝶的翅膀边角有一处已经泛了些许黄色,干枯了些,他伸出手指朝那上面轻轻一点,翅膀重新回到了翠绿色,手心朝上,蝴蝶翅膀微动,飞落在他的手心上方,五指合拢,重新收起来。 姜青诉这回说去京都,便就是要去京都了,她虽然先前有过要耍赖的心思,但确定了日子,便没打算退缩。 正如沈长释所说,她的确怕,可到头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人都死了,难道还怕活着的那些人? 况且她死了二十六年,当年与她在朝中有过争斗的人,即便不死也老了,京都繁荣,她五岁时、十五岁时、二十五岁时,京都的景象都完全不同,而今过了二十六年,必然也大改。 她既做好了继续当这个白无常的打算,便要与过去彻底作别,她虽死,还有执念,依旧在她心口的那根刺,经过阿武与曲小荷一事,渐渐放下了不少。但赵尹,与她姜青诉流传多年的叛国之案,已经深深地扎进了心脏里头,不见血,是拔不干净的。 京都繁茂,都城的围墙又高又厚,十步一守卫,若要进京都城内,还得一一盘查,毕竟是皇城底下,守卫必然森严,处处谨小慎微。 姜青诉与单邪踏足京都时,距离元朔还有三日,天气已寒,地上覆盖了一层薄冰,三人从地府来到人间并非留在城外,而是在京都里头城隍庙旁出现,他们此番来京都并不为了办公事,也没给钟留烧符。 正因为要到元朔,所以街上很是热闹,城隍庙与姜青诉记忆中的也有不同,恐怕翻修了一遍,庙前的青石路又扩大了许多。 京都的贵人许多,马路上随便走的一个都是身穿绫罗绸缎,姜青诉一身白衣就那几件,款式老旧不说,还很轻薄,春夏穿刚好,秋冬便古怪了。单邪更是,而今出门他那玄衣的领口还大开,露出了一截脖子与锁骨,姜青诉瞥见了,伸手给他理了理。 “唉,夫君啊,你也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可好?”姜青诉说这话时摇了摇头。 单邪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城隍庙前有一座弯桥,弯桥的对面是条街道,街宽路广,两旁商铺也很热闹,但这并不是京都的主道,京都主道可同时过八辆马车互不挨着,从城门直达皇城,两边高楼耸立,分道众多,随便一走便可碰到豪宅贵府。 姜青诉给单邪理好了衣服,伸手摸了摸手臂道:“不行,咱们这么穿太不像样了。” 单邪道:“钟家在京都。” 姜青诉眨了眨眼:“钟留家?” 她只知道钟留帮他办事,钟家享受世代荣华富贵,又听单邪道钟家在京都,便知道京都只有一家有钱的姓钟,家中世代经商,从不与官府打交道,偏偏还运势很旺,做买卖没赔过钱。 她尚且还在世的时候,便知晓那家卖兽皮成衣,还有胭脂水粉,便拉着单邪道:“走,我们去敲钟留一笔。” 两人离开城隍庙这边,在人群中穿梭,刚到了京都早就已经被路边美食吸引的沈长释手上拿着好些吃的,嘴里叼着糍糕回头一看,哪儿还有人,他顿时嘴一扁,唔了一声。 又被丢下了?! 姜青诉挽着单邪的手走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中,时隔多年没回来,她都快不认识眼前的地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切,不仅是她记忆中的商铺被重新翻修,甚至换了老板,改卖其他。 姜青诉顺着记忆一路走到了印象中钟家的成衣店,店还在那儿,但比她还在世时要大上一倍,牌匾换新,但店没换,里头还是卖成衣。 入了冬季,成衣店里头卖的都是皮毛袄子、大氅、斗篷之类。 姜青诉与单邪往那门前一站,两人身上的贵气便让门前拉客的瞧出不简单,立刻领着两人进了店里,先端上了两杯热茶,姜青诉端起茶杯闻了一下,茶是好茶。 她的视线在店里转了一圈,瞧见两件斗篷倒是漂亮,一黑一白,皆是毛领,黑的是银狐毛,白的是雪狐毛,斗篷里头也是加毛的,看上去就暖和,问了店家,因为价格太贵,所以无人买去。 “京都还有人买不起这好东西的?”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那斗篷上的绒毛,的确柔软且温和,价格必定不菲。 “夫人有所不知,几个月前曲家被抄,后头牵连了许多官员,有不少平时生活铺张的都被罚了,最近严管,官员不敢卖贵物,就连有钱的商户也都穿兔毛,这两件上等狐毛,无人敢要啊。”店家道。 姜青诉挑眉,笑说:“那便给我了,正好我与我家夫君一人一件。” “哎哟,好嘞!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不必了。”姜青诉先拿起了黑色那件给单邪披在身上,帮他穿好之后又将他的头发理了理,单邪如墨般的黑发披在了银狐毛上煞是显眼,清冷的气质中又多了几分豪气。 姜青诉也给自己披上,而后对单邪道:“夫君,付钱吧。” 单邪问她:“你不是要宰钟留一顿?” “他又不在。”姜青诉理了理头发。 单邪道:“宰他何须他在?” 说完这话,那店家又端了两热茶过来给他们换上,正等着收银子呢,见单邪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黑玉牌,牌子上只刻了一个飞鹰图样,那店家一瞧立刻手抖了起来,怔怔地看向单邪。 “原来是贵人到访!恕我怠慢!”那店家说这话的时候抬起袖子擦汗。 单邪一挥手,表示无妨,便拉着姜青诉转身离开,就这会儿,店家还毕恭毕敬地过来送他,站在门口对着姜青诉与单邪挥了挥袖子,眼中满是敬畏之意。 “你把身份告诉店家了?”离了那处,两人走在路上,姜青诉侧脸问单邪。 单邪摇头:“黑玉飞鹰是钟家本家标识,拥有者哪怕是把店一把火烧了也无人能阻,亦是我多年前与钟家签订契约时的印记。” “所以他们不知你是谁,却知你定是钟家本家的掌舵者,所以区区两件狐毛披风,任你拿走也可。”姜青诉点了点头,眼睛瞧见前方突然一亮,伸手指着那处道:“那是诗书茶楼!” “茶楼?”单邪见她眼中放光,心里微微一动。 姜青诉抓着他的手略微收紧道:“那是我命人建造的,当初赵尹刚当皇帝不久,要在京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诗书茶楼是我命人建立供寒门举人附庸风雅的地方,时不时会隐藏身份进去瞧瞧是否有人才可供我用,曲昌也是在那儿出来的。” 单邪见姜青诉说到这些面上带笑,便道:“去看看?” 姜青诉点头,拉着他的手便往诗书茶楼走,一边走一边说到过去的事儿:“当年我刚当官,正是女子科考度推行之盛时,诗书茶楼中还有凤灵轩,供女举人休息用的,不过我死后没多久女子科考度也废了,不知现在那里改成什么模样。” 两人顺着寒风一路走到了诗书茶楼跟前,说是茶楼,实则却像个壮丽非凡的客栈加书阁,诗书茶楼共有四个院子,梅兰竹菊风景各异。茶楼立于院子之中,分立为多个建筑,有饮茶的地方,有看书的地方,有谈诗词歌赋,或治世之道的地方,总而言之,便是世间文人雅士的极乐之地。 姜青诉与单邪站在了诗书茶楼的门前,正欲进去,便有个书生打扮的人道:“不好意思,二位,此处并非客栈,还请他处休息。” “我听说诗书茶楼也可让人饮茶,怎么现在反而不许了?”姜青诉问。 那书生笑道:“原来是饮茶,那是我误会了,如要饮茶请去东门。” “为何要去东门?”姜青诉微微皱眉。 书生道:“您有所不知,八个月前圣上重开女子科考度,为了安全起见,而今这南门只有女举人才可进出。” 姜青诉一听,微微愣住,好一会儿才牵着单邪的手往东门方向去,心里奇怪,去年在柳城的时候女子科考度还未开,不曾想才一年的时间,便有女举人了。 两人在去东门方向时,经过诗书茶楼的转角处,姜青诉瞧见几位身穿浅黄色衣裙,腰系青绿腰带的女子手中捧着书正往南门方向过去,有说有笑的样子。姜青诉知道她们是女举人,当初的她也是穿着这身衣服,考中了榜首,跪在赵尹的龙椅下。 那些女举人都是十七、八岁,正是芳华年纪,姜青诉的视线留在她们身上好一会儿,顺着她们往转角过去,最后收回。 单邪看见她眼中有些情绪,不知是艳羡,还是留念。 “你与那皇帝,是何关系?”单邪突然开口。 姜青诉方才还沉浸在女子科考度上,突然听见这话,牵着单邪的手紧了紧,她嘴唇微动,知道只要来到京都,她与赵尹曾经的关系必然瞒不过去。 姜青诉也没打算瞒,便道:“他救过我,我曾……爱慕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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