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戎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追问什么。 政客嘛,最会的那一套就是文过饰非——捂住百姓们的嘴,然后拿着一个烂了的苹果放到他们面前,去信誓旦旦地跟他们说,那是新鲜的,是无比美味的。 从古到今,这样的事儿比比皆是。 听都听烂了。 洛阳到西安的这段高速车不少,周围的山也多。恰逢正午,阳光直冲冲地从牧马人的前挡风玻璃处照射进来,刺得甘棠也难免生了几分心浮气躁。她往里侧了侧身,抬手拉下了头顶的遮阳板,但还是基本无济于事。她现在整个人就像处在了冰火两重天里一样,胳膊甚至被冷气吹得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而右侧的半边脸却被晒得红扑扑的。 车里开了空调,几个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所以厉戎只在嘴里叼了一根没点燃的烟。他单手握着把,开得不紧不慢,眼神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余光却是时不时似不经意的落在甘棠身上,半分关注也没少。见她正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厉戎微皱着眉咬了下嘴里的烟头,思索了一两秒后,反手拽过了他原来搭在驾驶座椅背上的一件黑色薄外套,然后轻巧又随意地往旁边一丢,准确地落到了甘棠的脑袋上,正好帮她遮住了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 那外套又宽又大,甘棠整个人几乎都能蜷缩在里面,而且衣服上还沾染着厉戎身上的味道,像极了他平时的怀抱。甘棠没说话,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翘,偷偷伸出手将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傻姑娘。 厉戎笑着瞟她一眼,然后才收回了神,安心看向前路。 ******* 到临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厉戎一路上没停,本以为着今晚就能趁早赶到新丰镇,结果没想到千算万算却少算了一步。正值暑假,高速上都是外出旅游的车辆,四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拖成了六个小时。 见天色已晚,两人就近找了个小旅馆,准备明天一大早再去新丰镇。厉戎将车停到了旅馆后院的停车场里,也没急着拿行李上楼,反而转头问甘棠说:“饿不饿?跑了一路了,都没好好吃个饭,你想吃些什么?” 这一问可是彻底难住了甘棠,她平生最怕别人问的问题就是“今天想吃些什么”,对于一个重度的选择困难症患者来说,这个问题简直是要了命了。 她纠结着脸看了看厉戎,想让他来做决定,结果厉戎一个眼神就堵住了她所有的话,一副任凭她选择的样子。甘棠这下可真犯了难,站在车前磨磨蹭蹭地咬唇思索了好久,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翻手机的,隔了十来分钟,才犹犹豫豫地问厉戎说:“临潼这地方出名的好像就是肉夹馍,要不然我们找一家小店去吃个肉夹馍?” 厉戎笑笑没说话,扭头锁上了车,然后抬脚往门口走去。 甘棠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想吃还是不想吃,只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厉戎即将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厉戎看她无辜的小眼神心里就一阵发笑,故意装作要从她身边径直走过的样子,然后在快要错过的一瞬间时拉住了甘棠的手腕,稍一使劲儿就将她拽到了自己身侧,然后边走边逗她道:“怎么还傻站着,不是说要吃肉夹馍吗?” “我还以为你不爱吃呢。”甘棠小声嘟囔说。 院外大马路上车来车往,恰逢堵车,一瞬间嘈杂的鸣笛声遮住了厉戎的回答。 ——我的喜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甘棠没听清楚,她迎着路灯的光线抬头问厉戎:“你刚才说了什么?车的声音太大了,我没有听见。” 厉戎眯着眼瞟了瞟她,压低声音笑着回答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 ******* 坦白来讲,甘棠平常并不喜欢吃米皮肉夹馍这些东西。 但或许是真的饿了,又或许是这里做的确实十分正宗,她竟然意外觉得这些东西比原来吃的好吃许多,肉夹馍又酥又脆,一拿起来就往下簌簌掉渣,里面的肉热腾腾的,肥瘦相间,咬下去的一瞬间简直是满嘴流油。而米皮也跟其他的地方不太一样,似乎更加劲道爽口,淋上一勺店家自制的辣椒油,幸福得甘棠眼睛都弯了起来,一个劲儿地自夸说:“看来我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对。” 厉戎一边顺着她点头,一边抽了张餐巾纸递给甘棠,“擦擦嘴吧,小花猫。” 甘棠顶着满嘴的红油无辜抬头,手里还叨着一粒花生,眼睛一眨一眨的望向厉戎,像只正在吃得兴起的小猫突然被打断,显然还游离在状况之外。厉戎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呢,自己就率先伸了手一点一点又轻又柔地擦干净了她的嘴。 别看他身体诚实得很,但嘴上却丝毫不肯放过甘棠,故意打趣她说:“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吃的满嘴都是!” 甘棠本来还红着脸沉溺在厉戎温柔的动作里,听他这样一说,瞬间觉得店里其他人都在朝这边看过来。她僵了一两秒,果断抬手扯下了他手里握着的纸巾,胡乱往嘴上抹了几下,干笑着站起身说:“好了,我吃饱了,你吃好了吗?吃好咱们就走吧。” “嗯,走吧。”厉戎自然而然牵过了甘棠的手。 月色很好,也没了白日里的燥热,偶尔有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吹得人很是舒服。 两人也不急着回旅店,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 甘棠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忽然问厉戎:“你觉不觉得之前的事儿像是一场梦?” 厉戎默了一两秒,说:“甘棠,那本来就是一场梦。” “哦,对啊。”甘棠笑笑,声音里有些掩饰不住的低落,“我都糊涂了。” 那些发生过的一切太过真实,与其说是一场一碰就碎的梦,倒不如说是另一个平行的时空更能令人接受。 更何况,厉戎不似她,只短短待了十天半个月。他经历过的所有的痛不欲生和辗转反侧都是真切存在的,那十年就像是一把刻刀,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在他背脊上划下去,没人替他疼,只能他自己一个人硬生生死撑着。 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说过去就过去? 又不是没有心肝。 厉戎似乎一眼就看出了甘棠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在没有灯光的树下停住步子,一俯身就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颈侧,含糊不清地开口:“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甘棠没吭声,只是伸出手环得更紧了些。 隔了半晌,厉戎断断续续的声音才又传来:“是梦也好,这样他们就都不会死了。” 他没直接点出来他们是谁,两个人却都心知肚明。 这条小街上很僻静,车也没之前大路上的多,甘棠无比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下来,停在两人相拥的这一刻。 可惜这愿望没能实现,一阵突兀的铃声乍然打破了原本静谧的氛围。 是厉戎的手机。 他不舍地放开甘棠,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人显示,迟疑了两秒,随后才一个人走到了不远的另一棵树下。 他声音不大,似是在刻意压低,甘棠只零零碎碎听见了几个字。 厉戎阴沉着脸,声音极冷,问电话那头儿的人说: “你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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