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轻轻点头,但又立刻摇头:“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这算什么意思?”俞菱心不由冲口而出,随即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失态,连忙转成几分好奇的语气,“宫中那些厉害的太医们也诊不出么?” “这就有几分难说了。”霜叶解释道,“这事情起初传到老太太耳边,还是因为月初请相熟的张太医过来给老太太请个平安脉,张太医也是不小心提了两句,说是荀家那位世子在府中闹的很是不像,确实有些疯魔似的情形。但是,后来诊脉检查,却又不是了。” “难不成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跟嫁到昌德伯府的那位姑姑有关?”俞菱心稍微一想,就大约明白了这当中的关系。 霜叶眼睛都亮了:“大姑娘您真是灵透!先前就听说荀家老夫人不大喜欢承爵的长房,更偏爱二房的子孙,亲戚家里也算是都知道的。据说这次就是那位世子去给荀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吃了昌德伯夫人送回娘家的点心,后来就出了事。不过算算也是月初的事了,前几天听说已经都好了。” “那是自然,文安侯府的世子要是中毒疯了,先别管谁下的毒,这世子的位置首先就得动一动了。”俞菱心唇角微扬,“荀家内里不管怎么闹,对着外头还是得说好了,而且昌德伯府的宴会也得去,才能显出来一家人确实没生嫌隙,以免落人口实。” “大姑娘,您跟老太太说的一模一样!”霜叶这次的感叹更甚,“您既看的明白,想来应对亲戚也不会为难的。再者,到时候寇太太也在,毕竟是您的亲娘,肯定会照应的。” 前半句俞菱心还算赞成,这后一句就只能苦笑了。她询问齐家的事情,甚至借霜叶到身边,都是为了防着自己那位亲娘。 只不过子不言父母之过,她当时向老太太借霜叶过来支应的时候,也并没有说齐氏有拐带她离京、进而骗取嫁妆之意。毕竟那听上去既是丧心病狂、又是匪夷所思,若不是上辈子亲身经历,谁也想不到做母亲的会和离之后再将原本的儿女如此骗来坑害。 那时候俞菱心只是跟祖母说,母亲齐氏性子急躁,有的时候未必能顾上两家人的周全体面。自己脸皮又薄,若是有些话不好拒绝,身边有个大丫鬟稍微提一提,添个台阶下,两家面子都好看,也不至于太伤了情分。 所以在霜叶心中,大约只是过来给软弱的大姑娘稍微撑一撑底气,或是在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帮忙打个圆场罢了。虽然此刻霜叶心中也隐约感觉到,大姑娘可能还有别的想头。只是她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是要跟大姑娘的亲娘齐氏对上。 “恩。你说的也是。”俞菱心此刻也无意与霜叶再多解释什么,“霜叶姐姐先下去歇着吧,待彩霞将账册拿来再请姐姐指点。另外,后天到昌德伯府,也是要有劳你。” 霜叶一一应了,又福了福退了出去。 俞菱心这才将茶盏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从三日前重生到现在,她满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拒绝齐氏,如何救回父亲的仕途与俞家的败落。 有关荀家的前尘种种,其实还没来得及细想。 毕竟文安侯府上辈子的家破人亡,与俞家这种与朱家牵扯过多而受到连累完全不同。 荀澈自小便是皇长子秦王殿下的侍读,秦王殿下后来一路夺嫡之路上最仰仗的助力就是文安侯府荀家。若说俞家前世的败落是因为被皇子夺嫡之事牵累,那么荀家前世的变故则是因为荀澈始终都处在夺嫡之争的风口浪尖上,甚至是真正推动影响了后来整个朝局走向、帝位更替。 这样的大事,俞菱心自问是参与不起,她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想起荀家想起荀澈,也是先暂时按下。 毕竟她现在力所能及之事,就是眼前亲娘齐氏的问题。这辈子的路,还是得一步一步的走。 正想着,便见彩霞打了帘子进来,脸上满是殷勤笑容:“账册理好了。大姑娘——” 俞菱心摆了摆手:“且等一等,甘露,去请霜叶过来。” 彩霞的笑意不由微凝了凝,刚要再说话,俞菱心就起身进净室去了。而这样耽搁片刻,霜叶已经过来了,接过账册便先敲打了一句:“耽搁的这样久,这是怎么伺候大姑娘的?” 彩霞不敢与霜叶正面犟,只好含糊了两句应付。幸而再片刻俞菱心就又出来了,彩霞这才重新打点精神,笑嘻嘻地望向俞菱心:“大姑娘,鲁嬷嬷来看您了,还带了您最爱吃的蒲苇记核桃酥呢!” “鲁嬷嬷?”刚翻开账册的霜叶登时便抬了头,皱眉问道,“咱们府上哪位嬷嬷姓鲁?” 俞菱心自然心下雪亮,那是齐氏身边最得力的陪房,齐氏上辈子作天作地的捞钱,其中大半怕都是鲁嬷嬷一家子的计策。 “大姑娘,鲁嬷嬷说那点心是寇太太特意吩咐给您买的新鲜的,还配了您爱喝的花茶。”彩霞的声音满是诚恳,“您看寇太太多惦记您——” “甘露。”俞菱心向椅背上又靠了靠,淡淡吩咐道,“去角门接了鲁嬷嬷的点心,打赏五百钱,让她回去。” 彩霞的笑容登时就僵了:“角门?不是,姑娘,鲁嬷嬷已经到莲意居门口了,这么热的天,您总得请鲁嬷嬷吃个茶再回去吧?” 听到这话,俞菱心倒笑了,直接望向霜叶:“叫姐姐笑话了,瞧见莲意居这一笔好大的糊涂账。我从前就是这么个拿不住人的性子,可不就什么幺蛾子都叫人作出来了么。” 霜叶本就已经皱了眉,此刻听着俞菱心的话就更明白,立时将账册放下,沉了脸说彩霞:“既然不是咱们府上的人,谁叫直接迎到院子门口的?这样的事情也敢不回大姑娘就自己做主?是看着主子好性儿就反了天了!” 这已经是一日里头彩霞第二次遭骂,别说甘露当面听着,院子的小丫头们也支着耳朵听着了。 彩霞脸上越发涨红,只能硬撑着辩解:“这鲁嬷嬷来了也不是一两回,头些次大姑娘都是赶着叫迎进来接进来好好吃茶说话的,尤其是天冷天热的时候,就怕鲁嬷嬷冻了热了,迎慢了还怪呢。谁能知道今儿大姑娘没来由的说翻脸就翻脸,还拿下头人撒气做筏子?就合该不替姑娘省事!”说着,又要甩了帘子就走。 “彩霞。”俞菱心静静看着,几乎是彩霞一步都踏出房门了,才叫了这一声。 彩霞已经将门帘打起来一半了,原本天气热,堂屋的窗子便都是开着的,言谈声音外头都能听见些,这样一折腾自然连院门树荫下等着的鲁嬷嬷也能听个清楚。 “去院子里跪下。”大姑娘清亮的声音还是那么平平稳稳的,一丁点儿急躁的意思也没有,同样的,也没有一丁点儿含糊的意思。 “姑娘!”彩霞这次脸上的涨红倒是褪了,只是心里开始畏惧起来,“您这是,这是,这是——” 俞菱心索性便直接走到了廊下,好叫自己的声音能确确实实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彩霞自然也不能继续堵在门口,随着俞菱心出来的同时膝盖便有些发软了。 “今日里,你给我驳回、甩脸子、自作主张已经两回了。”俞菱心看着彩霞,仍旧没有任何动气的神色,只是那静静的模样连霜叶看着都心里有些莫名紧张,“头一次我容得你,是看着太太的脸面。但这次我再纵了你,你就要连累太太名声了。” 言罢,便又转向霜叶:“霜叶姐姐,今日说不得要劳烦姐姐再走一趟,替我回了老太太,给我补个本分的丫头,年纪小些也无妨,只要忠心听话就好。彩霞这样给我当家作主的副主子,我要不起。” 一时间,莲意居内外都静了。 俞菱心也不再看向彩霞,更不想看见此刻在莲意居门外一脸惊愕的鲁嬷嬷,转身就回了房。 对于齐氏这样的糊涂人,她是没有什么存留母女亲情的想法。只是在连续的两回敲打下,俞菱心还是希望着万一齐氏心里能有点清醒,肯断了这个拐带她离京的念头,那面子上还能再多留几分。 若是可以,她真的不想给齐氏太多难堪。甚至是只要齐氏肯踏踏实实的离京而去,将来真有什么急用或难处,正面写信要钱,她也愿意稍微帮衬些。 不过,很可惜的。 转日虽然风平浪静的过了,到得六月二十六,前往昌德伯府齐家饮宴的当早,俞菱心就知道了自己对齐氏那最后一点点的希冀,算是全然落空了。 上午俞菱心刚刚梳妆打扮、更衣完毕,还没来的及与霜叶甘草等人多叮嘱几句,就见东篱居又过来了另一个大丫鬟霜枝传话:“大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寇家太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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