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对不住!” 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俞菱心的脸上就烧起来。她素来行事稳当,这样的情形真是两辈子都没有过。 再等到下一刻她认出了面前的人,那真是连耳朵后面都红起来了。 “不要紧。” 年轻的文安侯世子穿着一袭沉水缎天青长衫,金银双线织就的暗纹在夏日炽烈的阳光下隐隐折映着熠丽的流辉。斜飞入鬓的长眉下眼眸温润,薄薄的唇边扬起极轻的笑意,俊美至极的面孔上明明是最为浅淡不过的神气,却莫名地令人心旌动摇。 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落在耳中,俞菱心一时竟有些鼻子发酸。她还完全没有想清楚要如何重新面对荀澈,更没有想到会这样重见。 不过幸好借着这样一撞的尴尬,她红着脸低了头,也算是正常至极的反应了。 这时便听荀澈身后另一个年轻男子笑道:“慎之,你也有这样不看路的时候。” 俞菱心这才定了定神,注意到荀澈身后还有一个高大英气的锦衣男子,眉目刚毅俊朗,身姿十分挺拔,似乎有两三分眼熟。 又想了想,才记起这是晋国公府的大公子,明锦城,也是荀澈的表兄兼好友,难怪以表字称呼荀澈。 上辈子俞菱心也是见过许多回明锦城的,只是那时的明锦城面上多了一条深深的疤痕,连左眼都扯的变了形,与如今的英俊模样大不相同。 荀澈并没有理会明锦城,只是向旁退了一步,礼貌侧身:“俞家表妹,请。” 俞菱心不由有些不自在,荀家和俞家的确有些转折的亲眷关系。譬如,荀澈的大姑姑荀纯,就是昌德伯夫人,也是她的舅母。还有,荀澈的小姑姑荀绣,嫁到了郴州谢家,那是俞老夫人的娘家。 只是这些转折亲戚实在是很转折,俞家自从官至礼部尚书的老太爷过世之后,与文安侯府来往就很少了。上辈子俞菱心在出阁前只在幼时见过一回荀家人,礼貌上称呼一声大公子大姑娘的也就罢了,这句“表妹”着实有些突兀。 可此时并不好分辨什么,俞菱心甚至也不敢再看他一眼,只能微微颔首,便带着寇玉萝过去了。 很快便到了芍药居,少女们的茶会摆在了院子中,繁盛的花树下设了四桌铃兰席,绫罗鲜妍,花团锦簇。往来说话的贵戚少女们或娇俏活泼,或温柔甜美,满是朝气与欢笑,犹胜花景十分。 寇玉萝显然还是怕生,乍然再次见到这许多人,握着俞菱心的小手就更紧了几分,脚步也有些慢。 俞菱心原本也无意与眼前这些少女们深交太过,只是牵着寇玉萝慢慢走,与这茶会的小主人,昌德伯府二姑娘齐珮打了个招呼便寻了个边上的座位坐下,随手拿了块荷花酥哄寇玉萝。 稍微扫了几眼周围的人,大部分人都还是认识的。一方面是作为齐家的亲眷,每年节庆之间总会有那么一两次走动,再一件,便是前世里她作为文安侯夫人的那些年,来往说话的大部分也是平辈的公卿女眷,自然有不少是眼前的这些贵戚少女未来出阁成婚之后的身份。 不过再多看几眼,俞菱心便注意到还是有完全不认识的少女,而且是身着流光溢彩的缭绫丝衣,坐在居中的位置上。 那姑娘年纪大约十五六岁,比在场的众人要稍微大上一点点,身形极其纤细婀娜,皮肤白皙得好似冰雪一样,淡眉凤目,樱桃小口,论容颜可说是秀美动人,只是肌肤少了几分红润,看着就很有些娇弱了。 她旁边坐着的姑娘俞菱心倒是认识。一身浅绿软缎裙衫,发鬓间珍珠玉坠,样样温润。面容斯文温柔,总是微微含笑,又满了书卷之气,正是荀澈的亲妹妹,荀滢。 看到荀滢,许多前世之事不免又涌上心头,宣帝朝夺嫡之争实在是死了太多人了。就连眼前这些如花似玉的官家少女们,也有各种各样的缘故殒身其中的。 远的不说,这位柔美和善的荀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俞菱心垂下眼帘,上辈子实在是有太多遗憾了,她到底一个人能改变多少呢? “姐姐。”片刻之后,寇玉萝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问道,”那个姐姐,是不是在说咱们?“ 俞菱心顺着寇玉萝的目光望去,果然那个娇弱的少女也在看她,只是目光相触之下,娇弱少女立刻转了脸,这动作实在有点明显,让旁边的人都有些尴尬起来。 但荀滢下一刻还是轻轻点头微笑,便算是与不大相熟的俞菱心打了招呼。而席间另外的几位贵戚少女,目光便有些闪烁。 这样几个无声的动作连在一处,再联到那低低笑谈之中隐约飘过来的“和离”“礼法”“脸面”之类的字词,俞菱心自然是很快明白了。 只是她也不是太在意,齐氏与俞伯成和离之后各自婚嫁十余年,俞菱心早已习惯了被人在亲眷之中当作谈资,如何介怀在意也不过是自寻烦恼,倒不如放开些,自己自在。 又吃了两盏茶,这小茶会也就时间差不多了。少女们谈谈说说,便各自起身要前往前头饮宴用饭的厅堂。 俞菱心也牵着寇玉萝起身,走到芍药居门口的时候,荀滢也稍快了几步赶过来,和声道:“俞家姐姐,刚才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位是文姑娘,刚刚到京里还不熟悉,又看着寇家妹妹玉雪可爱,才多问了几句,文姑娘腼腆,就没有与姐姐打招呼,姐姐不要介意才是。” 俞菱心稍有点意外,她刚才瞧着席间坐次的关系,再联回印象里所知的姻亲关系,已经大约猜出那位文姑娘应该是当今文皇后的侄女,也就是明锦城的未婚妻。明锦城是荀澈与荀滢的表兄,所以荀滢代为陪伴照应着这位未来表嫂也是应当的。 只是看荀滢的神情语气,她能感觉到对方不是怕文姑娘得罪人而过来圆场,而是真心觉得抱歉,才过来安抚。 毕竟,说到底,文皇后的侄女,晋国公府未来的少奶奶,莫说是花会里多问了几句俞家的事情,就算是当面言语得罪,以俞家如今的地位而言,又敢说什么。 想到此处,俞菱心不由又对厚道的荀滢多了十分好感,却也不必说破什么,只是笑着又捏了捏寇玉萝的小脸:“荀姑娘言重了,哪里会介怀。小玉萝这么可爱,自是人人都要多看几眼的。” 荀滢也笑着点头,又俯身柔声问了寇玉萝几句年岁喜好,还给了她一个小香包,才又陪着那位娇弱弱的文姑娘走了。 俞菱心带着寇玉萝也回到前厅去参宴,宴席倒是太太平平地过了,再没生出什么风波来。 宴后齐家还有戏班子继续唱曲热闹,客人们有些亲厚些的便多留一留,有些便先离席告辞。 这个时候齐氏又叫了俞菱心:“菱姐儿,瞧着你妹妹些,该回去了。” 这话说的实在自然无比,就像是每一家的太太或者长辈招呼自家儿女一样,但落在俞菱心耳中却不啻于一记钟鸣。 齐氏真的肯简简单单与她一同到二门上,各自登车各回各家么? 不过这的确是该回家的时候了,硬拖着也不合适。俞菱心还是牵着寇玉萝离席起身,同时又飞快地叮嘱了身后的霜叶与甘露两句。 二人都是一凛:“姑娘,不至于罢?” 俞菱心唇边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最好不至于。” 这话说出口,不到半盏茶时间就应验了。 而且,还是一种她自己也没料到的方式。 几乎是刚到了昌德伯府的二门上,今日跟车前来的小厮赵良便满脸尴尬地过来禀报:“大姑娘……奴才刚才才发现,咱们的马车拔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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