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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顺贞宫门前数十辆灰褐色的骡车排布着,一如来时般声势浩大。    各州落选的秀女正是由着这些骡车送回各自家乡,交州的骡车安置在离宫门较远一处,苏宓却不在秀女队伍中,而是独自一人立在了宫门旁。    她换上了来时穿的刺绣妆花裙,明艳艳地站在那,就像一朵娇花从高耸肃穆的朱漆宫墙里探出了枝节。    常有走过的秀女对她投来疑惑的目光,然后便是队列中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苏宓听不清都能猜到她们说些什么。    也不知秦衍是怎么打算的,先前派了太监来找她,说自有马车送她回江陵城家中,就叫她站在宫门口等着,这一等,别人见了一问,她被赐给秦衍的事大概便被传的更开了。    待秀女们的骡车行的不剩几辆,冯宝终于姗姗来迟,笑着迎上了苏宓。    “苏姑娘好。”冯宝恭敬地作了揖。    “公公好。”    苏宓刚要福身,冯宝连忙让了一个身,“苏姑娘,奴婢可当不起。”    苏宓晓得他的意思是她嫁与秦衍一事,脸上不由得染上一抹绯色,幸而是淡淡的,不一会儿便隐了下去。    “苏姑娘,你随我来。”冯宝领身,带着苏宓顺着宫墙,走到了右折角,拐了一个弯,入眼便是两辆外观样式一样的马车,正是秦衍习惯坐的那种两骑高马。    这里离开顺贞门不远,但因折角的缘故,若不留心,无人会留意到这边树下的动静。    冯宝走的朝向很明显,是往着左边的一辆马车去的,苏宓跟着冯宝,一边走一边向右张望。    既有两辆马车,那秦衍是不是坐在那边那辆上?他现下在不在马车里呢。    昨日发生事情像是做了一个梦,她想了一晚,从遇到秦衍,到最后,却是张月儿那句话。    是喜欢么。见不到会想他,见到了心里又是咚咚咚的,大概是了,反正在话本子里,官家小姐遇到落魄书生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心情。    可是她明明又是怕他的,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是当恩人的喜欢,还是.....    苏宓走在后面胡思乱想的,停下步子时,前面的冯宝已经放好了垫凳,他疑惑地看着脸上无缘无故红着的苏宓,心忖他也没走得多快啊,怎么这苏姑娘都累上了?    苏宓顺势踩上了垫凳,转过头看了眼右边那辆马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公公,督主他是不是在那辆马车里?”    “是啊,苏姑娘,督主有些事要办,等办完了,便会去江陵城苏家提亲,苏姑娘不用急的。”    苏宓赧然,她没急,她就是问问。    她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快速地撩开帷帘,攀进了马车。    ***    右边马车里。    覆着绉纱的窗牖内侧,挑着窗纱的纤玉食指缓缓收回,只留纱摆前后浮动。    若是苏宓在,定能认得出这辆马车便是当日从交州来京府的那辆,依旧是那素色帏帘,紫檀木桌几,连位置都不曾变动。    “走吧。”秦衍闭着眼,向后靠在软垫上。    陵安神色冷冷,坐在驾马车的前座上手持缰绳,偏过头向后道:“督主,是直接去东厂刑狱司么?”    “嗯。”    “是,督主。”    陵安手上的缰绳倏一拉紧,再一放开,两匹红鬃烈马嘶鸣一声,便立刻奔了出去。     ***    苏宓坐在马车里,看向木矮桌对面坐着的冯宝,她能看的出来冯宝应该是秦衍的近身随侍,还以为最多是送她上马车,没想到是一起去江陵城。    冯宝看出了苏宓眼里的诧异。    “苏姑娘,督主吩咐我与苏姑娘先一道去江陵城。”冯宝笑着继续说道,“督主在江陵城有一座别苑,不过还是上次才置办的,有些空荡。”    他的言下之意,自是用作婚房太过简陋,当然秦衍只是吩咐他送苏宓回去,顺道清扫一下别苑,但冯宝觉得他想的才是督主的意思,作一个随侍,不贴心怎么行呢。    苏宓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只领会到了秦衍让冯宝送她回去,便应了声,“劳烦小公公了。”    冯宝见苏宓这么答,心忖她是懂了自己的意思,自己也算是在督主夫人面前露了个勤快。他在秦衍身边那么久,除了府里的云霜姑娘,就没见督主再与哪个女子有过交情,可督主对苏宓又与云霜不同,哪里不同,约莫是笑颜多了些,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他不敢讨好秦衍,总能和这个未来督主夫人打好关系呐。    “苏姑娘喊我冯宝就好。”    冯宝传递来的善意,苏宓自然不会不接,她点了点头笑道:“冯宝,你一直便在督主身边吗?”    冯宝掐了掐手指,“唔...大概有五年六个月了吧。”    ...    苏宓的马车是直接往江陵城赶去的,途中正好经过京府城中的永安街。    永安街是与应天府的皇宫宫门平行的一条主街,沿街宽敞,两旁除了酒肆商铺林立,各家商户之间的衔口空档处也偶有小的摊头,卖些字画之类的小物件。    苏宓正与冯宝随意聊些什么,突然,一阵马鸣嘶叫声顿起,马车微微向上抬起,苏宓重心不稳,后背一下子撞到了靠垫上。    “苏姑娘?”冯宝焦急询道,可不能这时候出什么事啊!    “冯宝,我没事,垫子软的呢。”苏宓揉了揉后背,垫子是软的不错,但也只是腰那一块,背上还是猝不及防地碰撞了一下榆木的车身,骨头硌的生疼。    冯宝松了口气,他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苏宓前面,向前皱眉问道。    “出了何事?”    只听得前头的车夫谄笑道:“冯公公,没什么事,有个人突然走了出来,小人不得已勒住了马车,现下马上走,马上走。”    所谓春困秋乏,这个时辰街上行人不多,车夫这一路大道畅通,心思就有些懒散,手微一偏,带着马头擦到了路边摆着摊位的一个穷书生。    车夫说完后紧接着狠狠瞪了一眼刮倒在地上的书生,看着那翻掉了的摊桌,心虚地低声呵斥道:“在永安街摆什么摊子,以后给老子滚远点。”    说罢转头逃也似的驾着马车离开,生怕被对方讹上,反正他看起来也没受什么大伤,自己驾的可是东厂厂督的马车,活该他倒霉了。    冯宝等了一会儿见车又平稳起来,便知没什么大事,坐回了苏宓的对过位置。    “苏姑娘,只是虚惊一场,你好生休息。”    “嗯。”苏宓扶着背笑道。    车牖窗纱被风吹起,飘动的缝隙间隐约是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在她偏过头的时候,恰巧擦身而过。    简玉珏手撑着石板地缓缓起身,仿佛没听到车夫的污言秽语一般,神色如常地拍了拍膝腿上沾染的灰尘。    洗的有些发白的水蓝色粗棉布双襟直綴并不怎么合身,一看便知是在估衣铺里便宜买回来改的。幸而他身量修长,兼之容貌不俗,旧衣穿在他身上,也难掩周身的清雅。    他直着背脊,双眸温和沉静如一汪春水,只看了一眼那辆渐行渐远的官家马车,便弯腰无声地拾起散落一地的白宣和墨砚,修长的手指滑过沾了墨点的宣纸。    他温柔自语:“只是可惜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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