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甘苏站直惊讶道。 那人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居高临下望她两眼,随后松开她转身坐在沙发上,翘起腿,明晰的手指交错搁于膝上,他的肃整,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淡冷道:“你见过我?” 甘苏点头又摇头。 捶捶跳上沙发,很是温顺趴在那人的右侧,那人腾出一只手,抚摸了下它的毛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不需要。”他又冷冰冰说。 甘苏思索片刻,保持镇定说:“我的记忆中你出现过,可在我记忆里,今天才是我第一次见你。” 这个答案像绕口令,很荒诞,说完甘苏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偏头望着甘苏,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辨不出任何情绪。 甘苏不知他有没有相信,抓住主动权问:“所以你是谁?” 他面色平静,保持沉默。 “你是人吗?”甘苏握拳,鼓足勇气问出她想问的。 他扭回头,昏暗的光线掩住了他的神情,室内响起他沉静的嗓音:“无可奉告。” 他站起,手插裤袋逼近甘苏,甘苏警惕后退一步,他再度命令般说:“转身。” “为什么?” “转身。”他不着温度重复,甘苏觉得脊背一凉。 她抿唇,听话背过身去。 “呜呜……”捶捶发出两声呜咽。 甘苏再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留下满室被风吹乱的纸张。 甘苏跌坐在地,因为倾泻而出的恐惧焦猝深呼吸起来,人战栗着。 她望着阳台,伸出自己的右手,回忆着几分钟前的场景。 她明明摸出了他的心跳。 * 暗夜窥至,万籁俱寂。 皮鞋声在瓷砖地上响起,每响一声,过道的感应灯便亮一盏,直到那人打开整栋别墅的灯光开关。 “啪嗒。”通明一片。 彭越正躺在复古绒沙发上斜眼看他,手枕在脑后,模样悠闲笃定。 “午仓。”那人叫他。 “在!” “你没脱鞋。” 彭越抬下脑袋看一眼,踢了自己脚上的白色板鞋,“这样行了吧。” 那人无奈,走去前方的高桌上端起一套茶具,在彭越对面坐下,不紧不慢开始煮水,掰茶饼。 彭越侧过头看他,慵懒问:“怎么样?” 那人手顿一下,轻靠着沙发背,面容严肃。 彭越瞪眼,吓得从沙发上弹起来,“真能看见啊!” 他颔首。 “那怎么办,怎么办……”彭越来回踱步,“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看见你啊……” “她好像不是一开始就能看见,是感觉到……”那人稍稍蹙眉,回忆着甘苏闭眼小心翼翼伸手试探的模样。 彭越停下步伐,“啊?” “她感觉到我的存在,伸手碰到我后,才能看见我。” 彭越的重点偏了,“伸手碰到你!她还碰到你了?!” “……”那人提起茶壶,沏了一杯热茶,放在茶几对面,“午仓,坐下,喝茶。” “面瘫,你还有心思喝茶!” “不然?” “当然是把她扼杀在摇篮里啊!” 那人抬眸,目光如炬,尖锐狠厉,彭越旋即安静。 彭越慢慢坐下,不敢注视他,他差点忘了,他控制着一切,他是主人,是主导者。 那人没有训斥,只是一如既往冷静地给他讲道理,“午仓,你是祥瑞,是福泽,是盛阳,应当炽烈,明耀。” “我错了。”彭越耷拉下脑袋认错。 “喝茶。” 彭越端起紫砂杯,微抿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润泽着干涸。 “好喝诶。”彭越咧嘴笑。 “是吗?”那人不确定,自己品一口,觉得同往常一样,没差。 彭越搁下茶杯,手负脑袋后靠于沙发,“看来今天你心情不错,你心情好的时候,沏的茶才会好喝。” 那人嘴角轻微一扯,在彭越看来,这就算是在笑了。 彭越:“你要拿甘苏怎么办?” “她……嗯……”那人眼睛微微眯着,在忖度衡量。 彭越打个哈欠说:“抛开我刚才要把她扼杀在摇篮里的话,我其实挺喜欢她的。” 他挑眉,看着彭越。 彭越说:“她这个人,很冷静,也很闹腾,但无时无刻都明白自己要什么。我所见的人多多少少都沾染着阴晦浑浊,而她的气息却很清冽,跟她呆在一个空间,让我很舒适。” “嗯……你倒难得夸人……”他沉吟片刻,说:“我再观察几天。” 彭越讶然:“这算是什么解决办法啊……” 那人站起,开始收拾茶具,“她有点特别。” “除了气息特别之外,也没有特别的东西了吧。” “能让你舒适,能看见我,触碰我,还很关爱动物。” 那人伸手,示意彭越把桌前的杯子递给他。 “关爱动物不算特别吧。”彭越不服,把茶喝得一滴不剩茶,将空杯子递过去。 他接过,淡淡道:“那如果我说,她以前就见过我呢。” “噗——”彭越把最后一口茶喷了。 那人收拾完茶具向外走。 “面瘫,你别走啊,说清楚,说清楚啊,什么叫以前就见过你,喂!” 彭越小跑追上去。 * 甘苏一夜无眠,为了掩盖熬夜留下的沧桑,她特地画了个精致的妆。 “捶捶,我走了,你看家。” “呜呜~” 甘苏摸下捶捶的脑袋,出门上班。 甘苏手插衣服口袋,和往常一样去到小区附近的地铁站。今天她的心思尤为繁杂,方跟靴子每踩一下都是那么沉重。 昨夜的不速之客是谁?他为什么能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她已经够奇怪了,怎么还碰上了比她更奇怪的人。 “诶……”甘苏叹口气。 她刷卡进站,发现上一班地铁刚走,下一班还要等几分钟。 甘苏靠在瓷砖墙上,右手覆于左手,注视着前方隔离障的玻璃,上头反射出一个个人影,身高一米六九的她,在一群女孩中脱颖而出。 突然,玻璃镜面的右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很高,甘苏一眼就看到他,她通过玻璃观察他,而他亦是。 甘苏脸向右转,那人的确就站在她右方两米远的地方。 他站着的地方就像一片净土,没人推他搡他,哪怕有人疾步而行,也会避开那处。 真是怪了,甘苏心里嘀咕。 甘苏嘴唇微张,欲开口说些什么,他却将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嘟嘟嘟——”地铁进站。 甘苏抓紧自己的背包带,又瞥他一眼,和众人一起向里头挤。 挤进去后,甘苏找到一个舒适些的位置,她靠着地铁扶手,透过玻璃望着外头的他,她用唇语问: 你是谁? 她知道,那人一定明白她在说什么。 此时自动扶梯上下来一群人,几个高大的男子站在了那人面前,甘苏伸长脖子看,可当人散开时,他早已不见。 乘坐十几分钟地铁,又过了一个红绿灯,甘苏来到了她上班的实验室。 甘苏发现她桌上有份早餐,她看着早早就到了的徐岁生,说:“岁生,你给的?” 徐岁生笑着点头。 甘苏:“谢了,改天我请你。” 一来一回,这样她才不会觉得欠人情。 “甘苏,牛教授找你。”从洗手间回来的另一个同事对她说。 “哦,好。” 甘苏放下包,挺直腰板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甘苏进去后,里头不时传来东西摔地的声音,以及严厉的批评声。 十五分钟后,甘苏手里拿着两个文件夹出来,一蓝一黑,徐岁生看见问:“甘苏姐,你没事吧。” “没事。”甘苏的脸皮早已厚上天了,教授骂她两句,她怎么会兜不住。 徐岁生起身望着甘苏放在桌上的两个文件夹,“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甘苏指尖敲敲蓝色那个,“实验数据错了,要重做一次。” 徐岁生模样愧疚,“蓝色那个是我做的……”甘苏替他背锅了。 “不管谁做的,数据改回去就行。”她淡淡道。 甘苏心里明白,教授就是看不惯她,这份数据是谁做的根本没差,叫她进办公室的目的只有一个,挑她刺,撒撒心里的火气。教授之所以到现在还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业务能力出色,报告和数据分析做的比别人强百倍。 徐岁生还傻站着,甘苏抬头,“坐啊,站着干嘛。” 徐岁生听话坐下。 甘苏打开蓝色文件夹检查,拿红色马克笔开始圈圈画画,随后她将文件夹往对面徐岁生的桌上一扔,“我画圈的地方,重新计算,算完我检查。” “好。” “没有谁是不会出错的,更何况你刚来。”甘苏觑了眼他泄气的模样,掰扯了两句安慰的话。 “好!”徐岁生立刻干劲十足。 甘苏抬头,又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当她准备再次低头时,窗外花坛旁站着的那个人钳住了她的视线。 甘苏猛地起身,二话不说向外跑。 “甘苏姐!”徐岁生喊她,她也没回头。 甘苏推开实验室的大门,向花坛那儿跑去,跑了几步,发现那人早就不在了。 甘苏垂眸往回走,右手覆在左手上,有些无精打采。 “你在找我?”那人淡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甘苏惊讶,欲转身,他却说:“别回头。” 甘苏照做,背对着他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但你,似乎不太正常。” “什么意思?” “今天你从家到地铁到这儿,右手掐了左手十五次,又掐了自己的腰十次,故意用头撞地铁扶手三次。” 甘苏吞咽口水,他怎么都知道。 他继续问:“为什么那么做?” 他发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疤痕不下几十个。 “我……”甘苏纠结,她的事,除了楠楠,未曾对他人说过。 “咳咳——咳咳——” 甘苏思考之余,那人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甘苏没忍住转过身,那人扶着墙,咳得很严重。 “咳咳——咳咳——” “你怎么了?”甘苏苦恼之后,扶着他。 “松手。”那人推开她。 “午仓……日晷出现了裂痕……”他压着声音说。 甘苏困惑:“午仓?什么裂痕?” 男子的话似乎没得到回应,他蹙眉,又喊了一声, “午仓!” 这声是那么迫切,空荡,浑厚,穿透一切,时间似乎充满虔诚,愿膜拜,应称臣。 万物仿佛都静止,只剩下甘苏和面前人。 男子疾步离开,甘苏咬牙,跟了上去。 可几秒后他消失了,甘苏失去目标,迷惘地来回张望。 她陡然间想起什么,闭上眼,凭着自己的感觉,快速向前小跑几步,在那个感觉要消失前,她踉跄,随便伸手一抓。 有了! 那人惊诧回头看她。 甘苏睁眼低头一看,她握住了他的手。 “你……”男子皱眉,“来不及了。” 他回握她,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把她的头机械地按在自己胸前,命令式地说:“闭上眼睛。” 整个姿势只是简单的保护。 甘苏周围暗涌的气流让她害怕,她听话,眼睛死死闭紧。 一切消音前,她好像听见他说了句,“没事的……不要动……” 他好像还说:“午仓……我们有麻烦了……”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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