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药又吃了些粥,我渐渐回转过来。房中只剩下我和一地的冷月光。 难得的静,激情过后的味道夹着药和粥的气味缭绕鼻翼。我脑海尽然是陆明月压倒娼妓的妖姿。竟不由思量:“她真的不曾随船外出吗?还是有一种人,浑然就有这种天赋?介乎于仙妖之间。” 一个转身,手掌不意碰到一样尖物,我被刺的嘶一声叫,支起肘子亮灯一瞧,却是陆明月的绣绷,上面还埋着一枚针。那是一副月下白茶图,所诡异的是,那轮月,是红色的。我脑海里一震——她居然把自己初夜的…… 那是我第一次,深切地觉得陆明月是一个妖物,一个魔神,一个不详的女子…… 陆白景自始至终都是陆明月网上的猎物。 正如陆明月所要求的那般,陆白景果然带了她出门,因此,我也跟随同往。在十日后,以回乡修葺祭拜其母姜殊为名,陆白景穿针引线,陆白华陪同护送得以促成。 当然,陆白华是有条件的,这又是后话。 一路上,陆明月宛若出笼的鸟儿,欢脱喜悦。她歌喉婉妙,四艺皆精,陆白景爱之不尽。公务应酬能免则免,可推尽推。无可回避时,尽堆在早。都云盐商手眼通天,三品往下的应酬,多不屑一顾。陆家虽不是商总,霸气直逼商总。亦有传言,陆白景此次意在商总。行中对他传言只有四字:一言难尽。 只因他行事飘忽,作风也无常性,较他老子鬼滑的多,然则说鬼滑,却又看似再不能低调朴实的一个人。两垣盐商子弟莫不穷奢极侈,骄横跋扈,陆白景全不沾此气。他在一家茶馆吃了三年茶,都无人知道他便是盐商中盛传的陆老大。 人以群分,一时为了应酬凑堆儿,总不可狷介不群。攀比炫富,也是极为低调。曾有包下三年城中所有食酒肆,只要签单上落陆白景之名,尽可年底问其收账。那三年的账单,陆白景使人贴成数万个灯笼,悬挂于城中食酒肆等欢场门外。成为一时奇谈。 白日里闲时和陆明月驾车游逛,陆明月不爱脂粉俗物,衣物也偏爱清淡素净,只爱往书画琴行处流连。这日里,在琴行看中一把月仙琵琶,老板告知此已被人订下,陆白景因问何人,老板告知乃南缃姑娘。 这南缃正是陆白景往日的红颜之一,只因陆白景素不记名姓,一时并不知是谁。说道:“我出三倍价和你要,附赠五百两致歉金,你代我和南姑娘陪个罪。” 陆明月道:“我另选吧,千金难买心头好。我不宜夺人所好。” 我听闻心想:“好家伙,我们一月也才三两,尚红了多少人的眼。五百两,便是几多大官家一年的年费花销。”在一旁道:“我听闻好琴都是订造的,有这个价,多少把好琴也回来了。” 陆白景笑而摇摇头,对陆明月道:“正是为你这一句,我才必定要买了。”两人正说着,外面走进一个画儿一样的女子。老板看见,举手招呼道:“哎,正好了!正主儿来了!这位爷看上了你挑的琴,说愿意付您五百两作为补偿……” 我听到这里,因推测,她便是叫做南缃的姑娘。心中想到:“这样的打扮气质,只怕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如此想着,那女子便也美出几分俗气来。再看看,全不够陆明月一半了。 显然陆白景比我更为坚定,根本没分出余暇张望来人,犹自和陆明月柔声私语。 那女子上前福了一福,道:“这位爷是……” 陆白景回头一看,两下叫道:“是你……” 陆白景道:“原来是你家小姐的琴。正好了,这琴看在我面儿上,一索卖我了。” 我想到:“哦,原来不是那个南缃,只是个婢子……这婢子也这样好看,她主人……”想到这里,不禁望了陆明月一眼。只见她面不改色,仙风依然,那婢子却面有郁色,一双眼把陆明月打量了又打量。我心中莫名自豪道:“不消问,必是我们家姑娘更胜一筹!” 那婢子半真半假,嗔道:“不卖,除非你向我家姑娘登门赔罪。” 陆白景接话道:“自然是要的,就晚些吧。这琴,我先拿走,谢了。”说罢引着陆明月便走。 登上马车,陆明月才似笑非笑问:“这是哪笔帐?” 陆白景道:“没帐。” 陆明月却也不再问。 驱车直入山林,一路游山玩水。到晚些,去宴宾楼包了瀛洲轩吃饭,陆明月却是胃口淡淡,似并不饿。陆白景见她不饿,一桌子山珍海味也便少了许多趣旨。一大桌菜,尽供我一人大吃大嚼。还遗下许多,我心中好生可惜,只不好打包回去。 终于还是包了一碟牛奶酥。我抱着朱漆食盒,心意满足。想我虽是大富人家的婢女,富贵却也不是我的,自己终不过是一个穷人。每日吃饱、穿暖、能帮补家用,便是一生所图。 陆明月一路只悄望着漫天繁星。 陆白景拾起她的手问:“怎么了?” 陆明月淡淡道:“你既答应别人,这会儿,不是该上门赔罪?” 陆白景怔怔,笑说道:“你不问,我以为你不在意呢。” 陆明月说:“你在试我?” 陆白景突然失笑,道:“我只试出一样东西,那便是,我的所有规矩,在你这里,都没有意义。” 说完,将陆明月抱在膝上,道“外面的女子,能和我长久的只为一点,不认真。我们彼此各取所需,她要钱,我付钱;她要名,我捧场。仅此而已。见不见我,并不多重要。” 陆明月不禁低头一笑,道:“意思是,幸亏我没问你要钱要名,否则,岂不是犯了你的大忌讳?”一转眸,又道:“那糟了,我才费你重金买了一把琴,这可怎么好?” 陆白景开口正欲说话,车停了。 陆白景问:“怎么了?” 张全道:“爷,前面过不去了,都是众商的车马,好像……还有郑大人的官轿。” 陆白景念道:“郑大人?”掀开帘,只见果是八人制轿,银顶皂帏,遂道:“停车。”下了车,走在外面,朝八人轿微微抱了一抱手,说了两句话,轿中下来一个人。众车马应势而停,盐商们纷纷下了车。 那大人满面春风,笑笑朝车马处不经意望了一望。事有凑巧,恰正一阵风过,风帘扬起,被什么钩挂住,正露出陆明月来。那大人望了望,转回头,与陆白景说了几句话,又朝车马处望望,遂与陆白景作揖而别。陆白景与众人拱拱手,转而回到车中。 陆明月道:“这一面,损银几多?” 陆白景点指笑道:“你呀!”想想,笑红了脸,竖了三指,轻微一摇。 我瞪眼说:“三千两?” 陆明月抿唇微笑。 我看看陆白景,又看看陆明月,道:“三万两?” 外面张全吭哧一笑,大喝了声:“驾!” 我迟疑一阵,将指横竖交叠,说道:“这个数……?” 陆白景道:“报效国家,力不容辞。” 陆明月点头道有礼。 我说:“爷,我看那马车上都是盐旗,应都是盐商,别人都苦苦跟着应酬,你怎么不跟?要是跟着,怕不这么轻易就抛洒了三十万两去。” 外面张全说道:“生歌姐姐最有见地!哎!可惜了!苦不是个男儿!” 陆白景哈哈大笑,我猜想他们是拿我取笑,烧红了脸,不再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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