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景变化明显,往日虽也长期在外,却不似如今这般。陆明月不在,陆白景也不在。未知变得惹人猜度,于是陆家差人传来两信,一封递到陆白景手上催他回家;一封递入了陆明月的南垣旧宅。所幸陆白景早有预备,派了人守着宅子,才收到来信。 如此,他二人未如何,我先着了慌。每日街也不敢多出。但凡出外,必要蒙面戴纱,只怕遇着熟人,认出我来。 来信第三日,陆白景对陆明月道:“我得回去一趟,免得老太太与娘起疑。你在这儿好生调养,不许胡闹。我顶多十日就返。” 陆明月道:“我近日害喜害的厉害,不拘闻见什么,都腻腻的,大夫说我早了别人许多。你若不在,我更没胃口了。” 陆白景道:“我打算与娘直说我南垣另娶了一房,已是喜了。为了陆家的香火,她总会帮我担待些,也好过我编各种慌。” 陆明月道:“好是好,只是怕她猜出来。” 陆白景道:“真这样,我也不瞒着。此刻已是木已成舟,要我舍了你,再再不能了。” 陆明月满面红晕靠进陆白景怀里,陆白景从怀里取出一张红纸,笑说道:“我给咱们儿子想了几个名字,不知哪个好,你挑挑。” 陆明月笑嗔说:“你就知道是儿子?”望着纸上葆字辈所配的数十项字列,每个字后面皆细致注着五行,出处。念道:“葆真……真为金属……有语‘天行贵葆真,心骨迥凡俗……’这个甚好。” 继而笑望陆白景念道:“葆爱……爱属土,珍爱之意。”陆白景含情相望,陆明月歪首道:“陈造有语‘葆爱今其时,自视要婴孺’。用意美。” 二人挨鬓同看,陆明月又念:“光,火属,释印肃《偈颂五首其一》有语‘体得寰中物,忘机自葆光。’”点头道:“葆光,甚合你的脾性。” 指点下面一句道念道:“一寸葆萌茁,琅玕千尺姿……” 又念:“玩鹤怡神资葆毓……” 一一认真读毕,终于眯眼笑道:“都好,怎么这样好呢。我都挑不出来了。” 陆白景闻言都好,反而失了主意。接过纸张,皱眉看了许久,摇头道:“都不好。容我再想想。闲时奇句众多,用时都跳不出俗类……” 陆明月倚在陆白景胸前道:“还早呢。万一生下来,不是儿子,怎么办?” 陆白景握住她手,稀奇笑道:“这话古怪,女儿儿子,是你养的,有什么分别?” 陆明月道:“若是女儿,怎么传宗接代?几个总商里,哪个没有儿子?” 陆白景失笑,拥紧了陆明月说:“这不轮到你操心。你生什么我都喜欢。”咬了怀里人的耳垂低吟道:“我对这个事,还是乐在其中的,机会长着……” 陆明月歪颈听罢,咬唇握拳就捶。 第二日,陆白景一早与李德赶回北垣,张全与我在崇景居照顾陆明月。 陆明月害喜害的尤凶,白日不能动,走两步就晕,五步内必定吐出来。原本就不思饮食,吃什么吐什么,愈发没了胃口。上一瞬要吃酸梅,下一瞬还不待吃进嘴里,闻味道就受不了。 不消说油烟气,东西看进眼里也犯恶心。不能见辣子,芝麻也望不得。尽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顶不住两天,便再不想碰。问大夫,大夫说:“不拘好歹,先别饿着。这会子,不是讲究 的时刻。” 诚然每晚是必须吃的,因为要吐。否则便在床上煎熬半宿都睡不下。胡乱什么塞进胃里,呜哇连黄疸水吐出,方能安然入睡。 我深幸陆白景不在,那境况着实看着令人心酸。 如此折腾了七八日,陆明月消瘦了几圈。 每日早晚问时间:“几日了?” “白景去几天了?” “有十天没有?” 我便勤勤在旁边说:“早呢,你安心调养。” “才一天……” “才四日……” 第八日的时候,许吴二位大夫密密斟酌商量了半日,拉过我说:“姑娘,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一听坏消息,心里咯噔一下,好消息什么压根没往心里去。陆白景不在,那里经得起半丝儿坏消息?惊不迭问道:“什么坏消息,怎么了?” 吴大夫道:“奶奶气血两虚,身子骨弱,胎像不稳……” 我急道:“要不要紧?能开什么药只管开,人参、燕窝、鹿茸、虫草、灵芝、雪莲……什么都行!我们爷不计钱的,主要奶奶和奶奶的肚子。” 吴大夫上了几许年纪,说话慢条斯理,含蓄笑了笑,徐徐道:“不是钱的事,此刻上,大补多是毒,只得多珍重,好生保养。” 我火了,道:“你这老大夫,既然是大夫,就想想主意啊!这胎像不稳,你得想办法给弄稳了啊!你巴巴地告诉我,然后又告诉我没办法,那是个什么办法?” 吴大夫被我训地这这这那那那说不出话来,许大夫上前道:“姑娘莫急,吴大夫话没说完。这些坏消息啊,都是因为奶奶腹中是个双胎的缘故。” 我一听,瞪大眼,眼看吴大夫哎哎哎地点头,心中云霾顿消,看着他老人家顿时顺眼许多。忙道:“真的啊!” 徐大夫道:“吴大夫是行内的千金圣手,多年从未错诊。在下从医多年,也未出纰漏,因此……应该做的准。” 我兴高采烈,捉住吴大夫道:“你这老头儿,还卖这么个关子!对不住的很呐,我改明儿炖汤孝敬您老人家!” 陆明月知道了也欢喜不禁,只一再央求李哥哥去通知陆白景。李德想是喜事,也是大事,遂连夜启程北垣。 第十日一早,开始下起濛濛细雨。到中午渐转滂沱。陆明月因陆白景和她约定十日即返,不免念叨牵挂。频说昨夜一夜眼皮跳,今日心慌难耐,白景如何还不回来?是不是路上出了岔子? 我安抚道:“没有的事,爷多年都在外面跑,路再熟不过了。你别瞎操心,安心为上。现下肚里的,可是陆家两条命根子,若真出了差错,怎么对得起爷?” 陆明月勉强吃了半碗鸡丝粥,懒在花梨塌上翻书。不多时,屋内晦昧难见字,我命丫头掌了灯。 屋外雨落如注,我走到廊下,望雨叹道:“这场雨下过,只怕真冷了。”视线里院子的花草树木淋淋地站在雨中,像个狼狈的旅人。 我脑中突然一闪,扶着廊柱喊道:“赵妈,院子的茶花收了没有?” 叫了几声,都不见人,我揪住小丫头问:“赵婆子呢?” 小丫头答:“这会子不见,没准儿躲哪儿摸牌玩去了。” 我顾不得大雨,遮着头就往大院冲。几个小丫头见形势不对,也匆忙跟上。果然,满院茶花早打的不成样子,我气急,叫道:“都还愣着,给我移啊!这些花儿死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别搁这儿混吃等死了!” 说着时,赵早妈打了伞上来,急忙为我遮雨,赔笑说道:“哟,姑娘怎么自己上手了,我这不是忙的走开了一会儿……看淋着生病!”说着且递眼色,一旁几个婆子赶了来,七手八脚开始搬动。 我挥开她手道:“老货,平日里没事儿,我谅你年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得过且过了!你也不想想,爷是为什么巴巴从千山万水里运了这么百来盆东西来,白花花的银子寻了你来,不费 你做别的,就为了这几百颗命了!得了,这花儿若死了,你回家玩尽兴吧!” 赵妈被我说的脸上挂不住又不敢回嘴,正僵着,前面小厮跑过来道:“生歌姐姐,奶奶出事了!” 我脑子一懵,一盆花嘭地摔碎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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