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檀云散尽。 倾然倒地的那抹身影紫中带红,像是才开败的一朵花儿,艳丽如旧,杳杳然却已没了生机。 小墨兰香消玉殒,却似乎并不应当叹惋——那反而是对他的一种亵渎。厌恶着自己的身体和皮囊,憎恨着束缚他的一切桎梏。 对于这个从来洞明人情,深知自己心之所向,命中所求的绝色男子来说,想必意味着解脱和新生吧? 难怪他走得那样安详,连唇角都微微上翘。 当封蔷扛着一卷绳子冲进墨兰居的时候,眼前乍看一派“和谐”,细细推敲却叫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显然给她幼弱的心灵、纯洁的双眼造成了极大冲击。 她先是以为这二人在巴掌大点的小屋子里进行了什么殊死搏斗,落得两败俱伤。 看了看瘫坐在门框边儿四肢健全,完好无恙的温萦,两个人四束目光,正巧聚合在一块儿。 封蔷来不及去解读温萦的眼神,只管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转头再看,待得看清了地上是什么样一副光景,封蔷只觉得头昏目涨,像是一记重锤,迎头砸了上来。 封蔷盯着小墨兰的尸体,难以置信地哆哆嗦嗦道:“你,是你杀了,杀了他……?” 夜叉刃下的亡魂不止一缕,封蔷手上的鲜血不是一星半点。什么人是死是生,还吊没吊着一口气儿,看一眼就能估摸出个大概来。 而这小墨兰显然是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透了。 “是我杀的话,又怎么样呢?” 温萦语调淡淡,他很好奇——如果封蔷知道是自己“杀了人”的话,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呢? “这……” 封蔷果然面色一僵,看向温萦的眼神有些复杂。 许久,她才憋出一句话来: “其实,你想杀人的话告诉我,不用你亲自动手,由我代劳就好了。” 十多年来,不晓得有多少刺客悍匪葬在封蔷刀下。这么些人都加起来,少说也够组成一支迎亲的仪仗队。 对于死亡,她早就见怪不怪。 只没想到温萦竟也是一个能取人性命的隐匿型杀手,甚至强大到杀了人后跟尸体共处一室。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还能这样淡然自若! 如此沉着冷静,这样过硬的坚强心态。 真是可惜,温萦怎么就生在青楼了呢? 要是生在那专门豢养杀手的什么阁什么楼之类的地方,恐怕在杀手中也能成为一代佼佼。 等等! 不对不对,不对呀! “呵呵。” 此时药效已过,封蔷这副模样看起来又很有趣。温萦轻笑着,攀上了门框的雕花,勉勉强强站起身来,艰难地迈出第一步。 封蔷见状,立刻不自禁地向后退却。 前者再进,后者再退。 进一步退一步,最后直把封蔷逼得没地方立足。 终于,温萦脚下不再动作。只是摇摇晃晃地站定下来,无奈道:“你不来扶我一下?” “哦,嗷嗷!” 封蔷这才“醒悟”过来,瞧着温萦站也站不稳,说不定刚才搏斗的时候也受了内伤。 她心下大惊,赶紧一个虎扑冲了上去,双臂环着温萦不叫他动弹,紧接着四处乱摸。 “伤哪儿了伤哪儿了?!哎呀,真是的,你要□□啊,你又不是专门干这行的,你这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并没有阻止封蔷四处乱摸,想要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伤处的手。 温萦轻轻颔首,下巴就能戳到那黑发密云的头顶。软软的,很舒服,温萦决定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好了。 “人不是我杀的。” “啊?” “怎么啦,觉得可惜,不能把这么年轻貌美的一个小公子接回麟关去养着?”明知道封蔷绝不会这么想,温萦却故意这样说。 看她慌乱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那感觉,真的是很舒服。 封蔷一听这话,果然特别害怕温萦误会,摇起头来连连不住,硬把满头柔软的发丝给蹭成乱糟糟一个鸡窝。 “我没有,我不是!我……” 我只不过想把你一个人绑回去养着而已。 猛地一个抬头,露在刘海外头的光亮脑门儿,狠狠磕上了尖削的下巴。 “唔……” 脑门一痛,下巴一酸。 眼里噙着泪珠,封蔷抿起嘴来,此状呈现在温萦眼里,是可怜巴巴的一副模样。 ——不行!绝对不能因为脑门疼就哭出来,一定不能在温萦面前丢这种人!可是,这下巴也太尖太硬了吧,戳得人钻心一样疼啊。 她忍痛问道:“那你受伤了吗?” “受了。”温萦缓慢道。 “哪里?!”封蔷警惕。 “这儿……” 不算宽大的掌心,覆上了稍小一些的手背,轻轻拉到左胸上来,“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找我了。” 他眼里是不是藏着哀怨之色,是不是在控诉她来的不够及时? 悄咪咪地,封蔷在心中发起疑问。 一定是的! 又悄咪咪地,一个声音在心中的回答很是笃定。 “没,没有啦。”再顾不上管那额上的痛处,封蔷低下头,期期艾艾道:“我这不是,嗯,找点东西耽搁了一阵子嘛?” 这不是,这不是找绳子去了吗! 话说这么大这么粗的一卷儿绳子,拿去绑上辘轳挑水恐怕都嫌太长。现如今担在封蔷肩上,她竟然也不觉得沉,扛着从客栈来到这里,足扛了半个时辰有余。 见她眼神躲闪,温萦也循着她的目光去看,终于注意到了存在感极高的一卷绳子。 他狐疑道:“这绳子?” “对!绳子,很长吧?哈哈哈……对了,我还不知道小墨兰公子他,他这是怎么了,是有人暗杀他么?” 封蔷打着哈哈,决定把话题引到躺尸地面的小墨兰身上。 “我答应了给他赎身,这还没兑现呢。”说着,封蔷倒也是真的关心小墨兰究竟是怎么死的。 于是她摩拳擦掌,只打算近前查看一番。 温萦想了想,伸手拦下来。 “不必看了,我讲给你。” ……许久,久到地上的尸体冰冰凉,像铁块一样僵硬。 “那药似乎真是为了我准备的,只是他后来为何自己服了下去,我也不晓得。”说着,温萦一顿,“我这逃过一劫,或许还应该感谢他吧。” 封蔷呆呆地听完了温萦不带丝毫感情色彩,还删减了某些重要部分的叙述。猛然间,心中竟泛起一阵剧烈的揪扯难捱。 可是难受也没有用,甚至都没有道理悲伤。用温萦的话说来,小墨兰的死,反而是一种幸运。 拾起地上的一方绢帕,封蔷叹道:“想法子葬了他吧,没有下葬,总不好投胎的。” “嗯。” 那方帕子上绣着棵秀丽纤直的兰草,旁边题了一句媚艳的俗诗。 飞星绕来青丝结,仙云神雾弄彩衣。 大概是小墨兰的手笔吧——矫揉造作,堆叠粉饰,是在赞颂他自己的美貌,却跟秀雅的墨兰毫不沾边儿。这正是他生前的风格,现在看来,也不是很叫人讨厌。 想来,他一定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把自己变得更好吧? 温萦想了想,拿起一支眉黛,一张红纸。 烟花柳巷何足困,不是芳草亦争春。 “看什么呢。”他搁笔,侧脸对上了封蔷亮晶晶的笑眼。“写得好?” “嗯……写得很明白。” 封蔷想了想,觉得比起堆砌辞藻的上半阙来说,下半阙却过于白话,实在称不上好。 清清楚楚,平平淡淡,是甜丝丝的白开水的味道。 她很喜欢! “奉承人都不会。”温萦嘲笑道,转而又开始注意她肩上依旧不肯放下的那卷绳子。 扛了这么长时间,恐怕肩膀都要勒出红印子了吧…… “这玩意,到底是拿来干嘛的?” “就是,就是拿来玩玩……” 诸如“拿来绑你啊”,“当然是给你准备的啦”之类的这些话,封蔷肯定说不出来,她只好支吾着,左顾右盼想在寻个别的茬子来岔开话题。 “想绑我走?”“欸!!!” “拿来。” 干什么?要没收我的绳子吗!抱着绳子,封蔷瑟瑟发抖。 温萦不再说话,眼尖地找准了绳子的头,两只手来回倒替着,很快就顺出一大截子来。 将那边缘颤开的麻绳细细端详一翻,温萦无奈。 “真是服了你了,绑我一个用得着这么长么 ?” 说着,他忽然低下了头,幽幽道:“还是说,你想多绑几个回去?” “哇!没没没,绝对没有!天地良心,我就只是绑你一个而已,没想着绑,绑别人……” 眼见着温萦促狭的笑,封蔷连忙捂嘴,才知道自己中了他的激将之法。 哼哼地轻笑,那长长一截绳子摆弄在温萦手里。他绕啊绕啊,不一会儿,长长的绳子在他手腕上系成一个松松的结。 望着封蔷目瞪口呆,温萦心情大好。 “愣着干嘛?绑好啦。” …… 七天后的麟关封氏,总算迎回了他们数日未归的年轻少主。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还牵回一个奇怪的男子,男子手上松松垮垮缚着一圈绳索。 大概这就是让她乐不思“麟”的新欢了吧。师兄弟们这样猜测着——许久不见,小刀的喜好似乎又更加清奇了些。 “封蔷——” 不远处,一抹茜红色的娇小身影匆匆奔来。如果离着近些,一定能被她龇牙咧嘴的狰狞面貌吓到。 “你这个鸡贼的家伙,你躲出去多少天了!啊?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都多少天没吃上肉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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