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秦珩倚在裴令竹身上,她替他轻轻按摩着脑袋。 “君上,若是在朝中安插故人亲眷,有些才能却未必对得上职位,可算是坏了大晋法度?” 秦珩闭着眼睛轻笑:“白问,自然是坏我晋法。怎么?” “可若是此人虽才能不配,身家却配呢?” “何意?” 裴令竹没有多说,只是轻轻给他按摩。秦珩闭着眼睛摸到她手,“讲一半留一半,跟谁学的,你就直说,是何人?” “年方二十,梅姑的侄儿。” “哦?她拜托你了?这小子有何才能?” “平平而已,只一点好。” “甚么?” “他能背起边境十万将士的粮饷。” 秦珩猛地起身,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当真。”裴令竹道:“梅姑膝下无子,是将他作亲生儿子看待的。他的亲生父亲又病弱,堂堂南阳商贾,确是人丁凋零。” 秦珩听着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叹道:“开此先河,我恐是毁我大晋传世法度。若真如此,我秦珩可就成秦氏罪人了。” “君上不妨先看看,许是我眼拙也未可知。” 秦珩点头。 两天后,一行马队自未央王城出发了。 马队总共分为三列,呈箭头状排布,骑马之人均身着黑衣,外罩一件黑色披风,面上带有挡风面罩,乍一看无甚区别。行进时,三列马队在奔驰过程中不断交换位置,极为细心者或可发现,总有两三个位置上的人始终处于微微移动的状态。 此列马队身负紧急王书,沿途并不多作停留,只作必要休整与补给,便又不停蹄地往九原边郡奔去。 此等事体,沿路郡守但凡接到命令,都晓得利害关系。九原为边境要地,此番匈奴来袭,气势汹汹,晋国损失巨大。王书有特别命令要紧急传达,谁也不会多想。也是因此,秦珩与裴令竹夹在马队中间,便谁也没有认出。唯有宫中几位贴身内侍和朝中少数几个政要大臣知道,王与后皆不在王宫中。 这厢正快马奔驰,而坐镇王宫的蒙溪却是紧张到冒汗。 为了掩人耳目,除了秦珩与裴令竹二人,其余人全部留守宫中。尤其是蒙溪、魏冬和越秀这几人,他们若是齐齐跟随出宫了,傻子都看得出端倪。是以,魏冬还是如常侍奉王书房,蒙溪则是将桌案搬到了王书房外侧,和往先张政在的时候一样。 魏冬还是时不时就从王书房递书出来,蒙溪接过,分类整理并注解后就由专门分派出去办理。一切都看不出异常,只是……不见了王后。 魏妗在王书房外观测了有些时候,只见到越秀有几次进出,却始终未曾见到裴令竹其人,她等了不少时候,趁着越秀再出现时便叫住了她:“我有事想要求见晋王,烦请通报。” 越秀福礼道:“魏公主见谅,晋王有令,要与大臣商议要事,最近几日都不见客。” “几日?可有说多少日不见客?” “王令如此,越秀不敢打听。” “哦?那王后……为何也不见客了?” 越秀面色沉静,作寻常样子继续道:“王后风寒愈重,晋王将她移去别苑医病了。公主若要见,怕是要等些时候。” “去哪里医病了?在这王宫何处?” 越秀淡淡看了她一眼,魏妗自知问得过急失态了,于是轻咳一声道:“如此,我一人在这宫中倒是很寂寞了。”说罢一声轻叹,又道:“不知王前服侍的那位侍女宫长可在?前几日,我曾许诺她一点小事……” “她此时正服侍我王,魏公主有事,我这便去通报。”说着,就要往书房走。 魏妗连忙拦住道:“罢了,她若正忙,便算了。我这也不是太过紧要的事,下次再说了。”她说完又朝王书房的方向看了眼,才转身离去。 “是,魏公主慢走。” 越秀应付完就急忙回了王书房,对蒙溪使了个眼色,蒙溪便进入王书房听了越秀一通禀报。他脸色越听越黑,心中却对晋王与王后有十分的佩服——竟料事这样准! 他飞快地转动思绪,顷刻间写就了一封信,让魏冬差人送去方涓处,这才又仿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般回去桌案边了。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也进入了南山离宫。 北风萧萧,九原的春天与内地不同,边境地区总暖得慢一些。未央王城的日头早在秦珩他们离开之前就暖融融了,而九原上的风还带着丝丝刺骨的寒意。 这里是边境,人烟稀少,草瓦房多用黄泥给封住了缝隙,乍一眼看去,像是一个个草石墩子散落在原野上,有隐约的路径将它们黏连在一起。 马队路过零零散散的几个村庄,一路没有停留直达九原郡。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九原郡县的县府与边境军队的军营相邻。这里常年守卫国境又时不时要与匈奴作战,能留下来的多是壮丁与军士,妇孺老弱都已内迁,往相对富庶的内地落户了。 这些边境军士,有不少都将家人安置在了百里外的容梁郡,每逢军中有探亲假,两日之内可回家一次,与家人团聚。若是家人在更远些地方的,多数人一年才能见到一次家人,有的甚至几年才见一次。 蒙岩虽对军中将士有十分的体贴,与秦珩也商量过,却始终不敢开松懈的先例。准假可以,却怕将士见了家人,勾起心中牵念,再难安心戍边。是以这两年有计划地将容梁郡的人口慢慢减少。秦珩也下了不少措施,吸引这些妇孺老弱到王城边赚取生计,并给予将士家人特殊优待——若在内地耕织,可减税赋。 一路上,秦珩留心观察,对自己这几年下的措施有七八分满意,看起来多是行之有效的。 一行人一进营门就被勒令下马,马队领头亮出一块黑金牌子,那营门卫兵岿然不动,只一脸铁面道:“军营内不得骑马,此乃军令!” 秦珩驱马向前,翻身下马,回头正想照顾裴令竹下马,却见她身手敏捷,一跃就稳稳站在地上,于是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对那营门卫兵道:“晋王急令,带我去见蒙将军。” 那营门卫兵接过马队领头人手中的黑金牌,待人都下马,便领了他们前往大将军营帐。这些士兵常年在外,几乎没有见到晋王的机会,只道眼前是个有些职位的传令官。到了营帐门口,卫兵就立定了,来的一行人中只有两位身着黑衣黑袍的人进了帐。 秦珩未发一言,在帐中立定。 “何事?”蒙岩坐在桌案后头也不抬。 秦珩道:“有要事与将军相商。” 蒙岩猛地抬头起身,这才露出他额头新鲜的伤疤,他疾步向前,几乎走路不稳,满脸震惊对秦珩行礼道:“君上!君上您……怎的来了?”转头看到摘下兜帽的裴令竹,更是惊诧,“王后?您……您也来了?” 秦珩笑着扶起他:“我知你苦处,特来看看。此次我军元气大伤,我已安排国中大臣尽全力补给九原物资,有任何难处,你莫要遮掩,与本王直言便是。” “君上,此次匈奴劫掠,非同寻常,我细细理了几点疑处。君上且与我同看。” 两个人虽有些日子不曾见面,却是一见面就能立马投入国事。裴令竹在一旁看着莞尔,转身往帐外走去。 一个黑衣少年见她出来,立刻走上前,伴在身侧。裴令竹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走向了军中副将的营帐。蒙岩的副将叫李锴,曾跟随蒙岩回王城述职,她见过几次。故而刚一进帐,李锴看清来人,便神色大惊就要行礼。 裴令竹拦住他,“将军莫多礼,我与君上前来一事,暂时不要声张。” 李锴立刻心领神会:“王后有何吩咐?” “烦请将军准备一顶营帐安置君上与我,另外伙食上,切忌特殊对待。军中将士吃什么,君上与我就吃什么,若有不同,被君上或我发现了,将军可要担责受罚。” “这……”李锴心中感动,郑重行了一个军礼领命:“我王,王后大义。” “你且先准备些普通吃食给我,君上此时正与蒙将军帐中议事。” “王后稍待,末将立刻准备。” 李锴准备了简单的几个粗米窝窝头和几碗热汤,备了一点酒。裴令竹看着食盘上的东西皱起眉,“军中将士也饮酒?” 李锴忙解释:“王后有所不知,边境地处北寒,一点酒可暖身。平日里将士也是喝一点的,但绝无多。如今粮饷不济,酒却还剩下来一些,末将就捎了点,这不算特殊对待。” 裴令竹闻言点头,粮饷补给是军中机密,她不好多问。李锴话说到这份上,她便也不追究,端着食盘就往大将军营帐去了。 路上,那黑衣少年伸手来接食盘,“王后,我来端着罢。” 她点头,将盘子端过去。那少年伸手接时,手掌伸开把她的手托在手心,裴令竹下意识撤回手,却未料这少年手劲倒是大,几乎是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裴令竹不悦。 少年这才意识到,慌忙道歉行礼:“小民莽撞无知,王后恕罪!” 莽撞无知? 裴令竹淡淡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起来罢,仔细端好食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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