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竹倒是没料到她的思路能有这种转折。 但她只要稍微想到隔间里那个人的心情,便只想将眼前的事情速战速决。这场闹剧,早该收场了。 “带人上来。”她冷然道。 太后那看起来无休止的尖叫打闹在一个襁褓婴儿进入王书房的时候,戛然而止。她瞳孔骤缩,万般恨意夹杂着恐惧一股脑儿倾向裴令竹。 “你这毒妇!”她几近癫狂。 “与我的狠毒相比,你的疯癫不遑多让。”裴令竹轻轻一挥手,抱着孩子的魏冬就立刻会意,将那孩子双手举过头顶。那孩子仿似是感知到了危险,没命地啼哭起来。 一声声,一声声,都哭到太后兰姬的心深处去了。 那是她和魏郎的儿子。 “毒妇!你这毒妇!你会遭报应的!” 裴令竹从没想过,她要弄死这个孩子,她对这场抉择有一万分信心。因为如今她也是一个母亲,怀着心爱之人的孩子。她会为了保全这个孩子而不惜一切代价。 兰姬又打又闹又哭,终于在裴令竹淡然说“摔死他”的那一刻,撕心裂肺地大叫:“住手!不要,不要,不要杀他……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一把短剑被扔在了兰姬面前,她心心念念的魏郎和她的孩儿,她只能选一个。 “兰儿,兰儿,不……”方才还企图将一身脏水泼回去的男人,改口改得飞快。 兰姬不知是此时领悟又或者其实早就心知肚明,总之她笑着拾起了短剑,她嘴里不断念着“魏郎”、“魏郎”,手里的短剑却一下一下戳在他身上,从手臂到腹部又到前胸,杂乱无章的一下下戳进他的皮肉里。 这个自以为运筹帷幄的男人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人生是终结在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上。他曾经将她当做礼物馈赠,如今又视她若泥人般捏圆搓扁。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爱过她,但兰姬必是爱他的,又或者说爱过他。 她刺了他几十下,看得在场的人都有些绷不住表情——那地上的血人早咽了气,快被她剁成一滩烂肉了。 “带下去罢,把这里都清理干净。”裴令竹有些作呕,“尸体带去乱葬岗,太后囚于东延阁。” 兰姬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她的幼弱儿子都没有再看一眼,被两个兵士拖拽着就走了。魏冬做事利落,很快便和几个内侍一起把这里的血腥都处理了。王书房只留下魏妗,秦奋,老族长和两个卫士。 裴令竹觉着累,在案几后头坐下,以手拄头,轻轻揉着脑袋。 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越秀进来,一身利落黑衣,见到她便跪地禀告道:“族长,清理十之七八,余孽不足虑,几乎都揪出来了。” “好,辛苦了。那些被逼迫胁从的,暂且收押,查明实罪的,一个不留。” “是。” 话音落下的同时,魏妗狠狠一阵哆嗦。裴令竹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搭理。 又一刻钟光景,隔间的帘子掀开了。 秦珩穿戴齐整走出来,他神色平静没有半分情绪,目光瞥过魏妗的时候,他眼中掠过几丝寒意,却很快消逝。他在裴令竹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把她拨拉到自己怀中,“累极了罢?” 确实累,她也不藏掖着,“魏冬去端热羊汤了,喝一些落肚就好了。” 秦珩轻笑,“日后,怕是你要比我吃得多了。” 裴令竹懒懒地靠着他,“先不忙取笑我,喏,这位大魏国的魏妗公主当如何处理?” “留着罢。”他声音淡淡,目光一丝一点都没有落在她身上,“有这么大一份志向的奇女子,杀了可惜,明日下朝后,送份国书给老魏王了,就说他的好女儿晋国要下了。” 魏妗瞪大眼睛,“君上,君上我错了,饶我……” “你叫谁君上?”裴令竹虽然模样懒散,声音却极有魄力。 “晋,晋王……” “拖下去,毒哑了,本王厌恶这声音。” 在魏妗的尖叫声里,秦珩的脸有若染了一层寒霜。裴令竹知晓他心里苦,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却又不能像个暴君那般无所顾忌。魏妗撞在他火头上,只怕是不会有好下场了。 “你觉着,我残忍吗?” 裴令竹不知道他这一问,问的到底是魏妗的嗓子还是太后的事,但问的是什么,其实并无所谓。她轻轻搂住他的腰,“宽厚仁德不会帮你守住大晋江山,就说这隔壁的魏国,你不去惹他,他自会生出事端来。这都照着脸上打了一拳,牙齿落了也和血吞么?我可不要那样的君上。” “你要怎样的?” “他敢打落你的牙,就要承受被卸了手脚,拔了舌头的痛苦。我们晋人,谁也欺负不得,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不好使。” “跟谁学的,像个小恶魔似的。” “我儿子教我的,俗话说,为母则刚。我要是不发点狠,以后有人欺负我儿子怎么办?” 秦珩莫名地开心起来,“说得对,不发点狠,我们的儿子怎么守住祖宗基业?”他搂紧裴令竹,“竹儿,你要一直陪着我,带我们的孩子长大。” 裴令竹背靠在他怀里,目光染上一层悄无声息的忧愁,声音还雀跃:“那是当然,我的儿子,除了我,谁人都教不好。” 这天夜里,秦珩几乎没有睡觉。裴令竹好赖是肚子里还有一个,连日操劳,实在是撑不住了。他于是抱她到隔间里,一整夜都搂着她睡,看着她安稳恬静的睡颜,心头那丝丝缕缕的烦躁和毁天灭地的酷烈都慢慢在夜色中沉寂下来。 她坚持出面为他解决了他最大的难题,也是拔除了他心头那颗腐朽的钉子。 她为他的苦心,他自然是懂的。心中放不下的那个结,是关于他的母亲。那个十月怀胎生下他,却从来在心底放着她的“魏郎”的女人。这件事他的父亲知晓,他也知晓,却唯独那个女人以为谁都不知。 真爱着的人,怎么藏得住? 真爱着的人,怎么察觉不出? 先王心中的苦,恐怕太后兰姬从未在意过。她到最后,所有的爱意都给了她的“魏郎”也一并将她所有的恨意都给了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或许可以理解那个身为女人的她,可要怎么理解身为母亲的她? 这让他秦珩,身为大晋的一国之君的秦珩,情可以堪? 从太后兰姬走出那无法挽回的一步开始,这个问题就注定是个死结。 翌日,裴令竹睡得还熟,秦珩让魏冬伺候了更衣洗漱。这一次大朝是那魏贼给下的矫诏,他这一去,怕是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朝会的景况他大体心中有数,这些时日蒙岩在京畿与未央城内的活动,他了如指掌。 前一夜里,是后宫的仗,裴令竹挂了帅。而今日,则是前朝的硬仗,这一场仗只有他秦珩能打。 随着内侍的呼号声,秦珩在面色各异的大臣面前慢慢走向王座,他仿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样,随意地用手肘拄着座前案几,连发问和表情都随意得很,“诸位,今日朝会,只一件大事要告知。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前些时日本王不在宫中,前往九原亲率大军,击打匈奴。”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扫视座下的大臣们,有些人低声絮语,有些人面面相觑,也有一些人面色如常,仿似是在经历一场寻常不过的朝会。 “结果,想必大家即便不知道也猜到了。我晋军大胜,匈奴单于赞比穆,斩首。俘虏都交给蒙岩将军了,是否收编,如何收编,由他决定。诸位以为如何?”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却没人发言。 这时,方涓站出来朗声道:“我王圣明。” 于是,紧跟着一片“我王圣明”,此起彼伏。 秦珩点头,又道:“今日,所议大事,乃如何处置我晋国与匈奴之关系。匈奴犯我多年,打打停停,拉拉扯扯,耗我军力,毁我民生。如今赞比穆虽是死了,还会有新的匈奴单于再出来,诸位可有良策?” 又是一阵私语。 还是方涓率先道:“臣启我王,臣以为匈奴的下一个单于不当由他们产生。此仗我军大胜,若乘胜将匈奴家园夷为平地,亦不是不可。我军既有这番实力,我晋国自然也有决定的底气。不如匈奴的下一任单于,由我晋国说了算。” 朝堂有一时间的安静。 “良策也!”一位经济大臣抚着胡须道,“此乃良策!老臣附议。若匈奴单于由我晋国决定,挑个听话不生事的,年年上贡牛羊马匹,何乐不为?” “臣有话说,此举恐挑起匈奴野性,若他们表面上虚与委蛇,实则阳奉阴违,又做何解?” “解什么解?有蒙岩将军镇守边疆,他匈奴一百个不服气也得憋回去咯!”百里登是个粗人,但说起话来倒是在理。 “不如这般。”方涓又道,“匈奴的下一任单于由晋国决定,与此同时,匈奴的青壮人力当为我所用。国内但有劳役驱使,使其青壮力,以食物或钱币偿还即可。” “诶,尚可一试。”老国尉插话道:“只是匈奴到底身强力壮,又不知心思几何,需要派些人看着点。这一条,由我蒙武包了,保得一切太平。” 秦珩认真听着底下大臣的议论,很快,对匈奴的策略就慢慢形成了。虽然这个想法早在他心中有所成形,但到底是个人独断,恐欠妥。今日朝会,他也确实是将这件事作为头等大事来谈的。 一番议论之后,秦珩拍板道:“诸位皆有所虑,思虑甚不相同,好,集思广益,便成万全之策。此事大致底定,具体细则待朝会散后请几位大臣到王书房细细商议,付诸实施。此事,方涓方大人,由你牵头。” “臣领命。” 秦珩默然又看了眼一般大臣,漫不经心的表情又爬上脸颊,“还有何事?无事则退朝了。” 有好一会,没有动静。随着一声苍老的咳嗽声响起,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慢慢从列队站着的臣工中走出来,“咳咳,君上,老臣……有一事,不知是否当讲?” “哦?甘老丞相今日来朝会了?您老体弱,休憩在家便是,有何大事要商议,差人禀报,本王让人接您进宫。” “老臣惶恐,谢我王厚待。择日不如撞日,老臣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见君上的面亦是见一次少一次,恐后生变,故今日在此请求我王。” “何事,您说。” “老臣仅一儿一女,小女乃老来所得,甚是宝贝。如今已到了出嫁年岁,不知君上可否给小女做个媒人。” “哈哈,老丞相糊涂了,这等事怎在朝堂说?”御史大人是出了名的耿直,他这一句话丢过去,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确实,君臣大朝会的时候,老丞相跑来说家里私事,是过了。 秦珩却浑然不觉,饶有兴致道:“哦?听老丞相的意思,这是心里头有人选了?选的何人,说来听听。” “老臣斗胆高攀,还望君上为小女和蒙岩将军牵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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