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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宸喧怔怔地看着怀玉,半晌,方才轻声应了句“好”。    有他这句诺言在先,怀玉的心里蓦地还是有些苦涩了起来,她这辈子终究还是要嫁入萧家,那并不是个能让她快乐的地方,她很不喜欢。    两人正相对无言地僵持站立着,买了零嘴的怀璎蹬蹬地跑了过来,她手里拿了两串炸出来的馒头,上面涂着浓浓的甜酱,裹着金灿灿的皮子,瞧着倒是让人极其开胃。怀璎因为步子急,已经跑出了满头大汗,却还舍不得那口吃的,便跑着跑着就慢下步子大大地咬一口馒头,然后又跑了起来。    怀玉见她来,方才松了口气,忙一把拉过她,用帕子给她擦汗,又说她:“边跑边吃,仔细弄坏了胃,以后有你受的了。”    怀璎委委屈屈地一瘪嘴:“我满心以为你们会在县衙门口等我,谁知道回去一个人影不见,就知道你们把我抛下了走了,急得我不得了。你现在还要说我,过分!”    怀玉忙哄她:“好好好,这回是阿姐的错,是阿姐做的不对。”    “那阿姐能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吗?”    “你想着吧。”    “阿姐!”    “我可以帮你缝一块帕子。”    怀璎又委委屈屈地一瘪嘴,将目光投向了萧宸喧,萧宸喧假装没看见,和怀玉道:“我听师娘说午间还设了践春宴,去迟了不大好,方才这一走又出了汗,正该早些回去洗漱换身衣裳才是。”    怀璎见两人不仅不理自己,还要提前还家,心里便不大乐意了,瞪着眼看怀玉,做足了姿态,似乎怀玉不许她一串糖葫芦或者放着她在外头再玩会子,她便要赖着不肯走了。    怀玉看着直叹气,董氏向来是个绵软性子,勤劳有余,教勉不足,而她也不用说了,也是副颠三倒四的性子。若不是后来家中遭遇大变,入了奴籍委曲求全了几年,性子可能比怀璎还要顽劣。这样的董氏和自己凑在一块,怎么可能教出一个知书达礼的怀璎来?现下怀璎因着娇惯闹出的事端,都是从前纵容的结果,此时再心烦也要受着。    “阿璎,”怀玉皱着眉头,缓缓开口,“适才在家中吃饭,你有没有发现厨房里多了好些菜蔬?”    怀璎仍然不肯看她,但那只耳朵却是闻声动了动,怀玉不由觉得好笑,道:“你果真不愿回去?好,阿姐也不拦你,给你三文钱你在外头玩便是了,阿姐和萧公子回去吃好吃的了。”  说着,果真就摸出三文钱了,递到她的眼前,怀璎看也不看,把手往袖子里一揣,目不斜视地往前头走去了,看一看,正是家去的方向。    董氏的确是设了践春宴,但重头都放在了怀子满那一桌。那一桌设在了学堂,特意叫了学堂管饭的妈妈做了,董氏不过做了一两样端过去做个样子罢了。但好歹,母女三人吃的也并不敷衍马虎到哪里去,所以,怀璎吃得很是欢心。    吃完了饭,帮着董氏做了会儿家务,怀玉便仍旧去看书习字,只这书看到一半,心里常常又浮出事来,叫她不得安静。怀玉索性便暂且放下纸笔,给自己倒了盏冷茶,捧在手里喝。    她知道自己忧愁在哪儿,她重活了这一辈子,一门心思想要保全怀家,可偏偏脑子跟不上,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才是个好的。结果直到今日,有用的事情一件都没做成,反倒生了许多的事端,这不能不叫她丧气。    她想到上辈子萧夫人对自己的评价便是个性子急的,说风便是雨的性格,许多道理不是不懂,许多事情的机关也不是揣摩不透,而是手脚和嘴巴总比脑子快了一步。别的暂不说,先前她急吼吼地直白地要萧宸喧提亲,问他日后可否会叛出师门,便是最好的铁证。    一点也不沉稳。就她这样的,只怕想教训怀璎,也是个顶不住的。怀玉咬着手指想,这可是她最致命的缺点,一定要改了才是。    她正出神中,忽然院门处传来一阵喧哗。董氏因着自己的出身与性子,并不大喜欢外出结识女眷,更何况,她每天都有这样多的事情要忙,也没这个闲情逸致。所以,院门口忽然多的那几道人声,也只有阿婆并几个媳妇可以添得了。    怀玉想要立刻丢了茶盏过去,可等半个身子都离了座位后,又不由自主地坐下了。她不能着急,才刚把自己批判了一通,当然要吸取教训了。    她想了想,先悄悄地绕到前头去了,正看见两三个媳妇并着一个才留头的姑娘簇拥着一个老太太推了院门进来。打头的那一个高颧骨,尖下巴,挽着一个发髻,戴着满满的金发簪银发钗,穿一身的翠兰马面裙,说不出的富贵逼人。她手里拿着块帕子捂着自己的鼻子,毫不掩饰地嫌弃:“这什么味?”    中间那个老太太,白发挽出一个油光发亮的发髻,发髻上簪了一根足金的金丝八宝的凤钗,戴着一个黑面绣梅的昭君套。她两侧的脸颊都垂了下来,耷着皮,连眼角都挂了下来。她的腰背佝偻了起来,让她远远看上去像是大地上的一撇逗号,连手旁拄着的拐杖的高度也比不上。  老太太轻轻咳嗽了声,道:“老大媳妇,去把怀夫人请出来。”    先头的说话的那个夫人便甩了甩掩鼻的帕子,轻斥了声,道:“好没规矩,老娘来了也不知道出门迎接,躲在后头像什么样子,到底是丫头出身的,也没个规矩。”     怀玉忙把怀璎叫了过来,低声道:“你不要出去,待会儿等我把她们屋里去了,你瞅准时间出去,和父亲说,一定要把父亲叫回来,知道吗?”    怀璎点了点头,看了眼那群人,心里有些害怕,她也不喜欢这群人,巴不得现在怀子满突然就出现在了门口,好救她们出去中,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声对怀玉道:“阿姐,你要小心点,她们不讲道理的。”    怀玉笑了笑,把怀璎重新推入后罩房中,出门之前看到自己大喇喇搁在桌子上的笔墨,沉吟了一下,也利落地收了起来。    她就耽搁了这样一会儿,那行人已经将董氏堵在了怀子满的书房门口。怀玉先驻足看了眼,董氏被她们团团围住,见不到,怀大夫人的声音却是拔高了出来:“老三媳妇,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鞋耷拉袜耷拉的,也不知道拾掇拾掇,叫旁人以为老三是娶了一个丫头进来!”    开始没有说话的怀二夫人吃吃一笑,也接话道:“这么大的一个院子,竟然连个丫头也买不起么?罢了,我手边倒还有几个闲散的丫头,少不得叫我们家婷娘委屈一二了,都给你了吧。”    那留头的姑娘撇了撇嘴,不大乐意了:“娘,你把那几个丫头给了她,旁人进来作客,认错了主子可不是个笑话了?”    怀玉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的指甲已经扣的掌心都疼了,再摊开时,白嫩的手掌里已经弯着几道红红的指甲印了。她舒了舒了气息,从廊下穿了过去,下午的太阳已经全撑了开来,毫不留情地烤了下来,才立夏就这样热,今年怕凉快不到哪里去了。    她走着走着便弯起了个嘴角,笑道:“阿婆,怀大夫人,怀二夫人,你们来了,真是稀客。”    董氏方才被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脸色都白了几分,看到怀玉走了过来,勉强笑了一下,道:“阿玉,你怎么来了?阿璎这孩子不喜午睡,你走开这会儿,她怕是又要醒了。”    显然是不想怀玉和怀璎出面,想着法子要将她们避在后罩房里。    怀玉道:“阿璎已经睡熟了,倒是阿娘你忙了这许久,流的额头都是汗,这个样子哪是待客的道理。阿婆这儿由我来招呼,您先去收拾收拾,别叫人随便埋汰了去。”    怀二夫人似笑未笑地瞥了眼怀玉,道:“的确是很不像话。”    怀老夫人在廊檐底下已经受了这太阳的热,不耐烦了,便道:“我们去坐着。”又对董氏道,“你快些收拾来,没得叫长辈等着的道理。”    董氏忙要应下,怀玉掐了她一把,她吃痛的一声,引得那婆媳三人又转了头过来,怀玉就当没有看见,惊呼了声,道:“娘,你可是累了?不急不急,客人这边我会待着,你先去擦了身子上了药,慢慢来,身子要紧。若几位客人觉得我怠慢了,我便去请了父亲回来就是。”    她稳稳地扶住董氏的手,暗地里已经给她使了好几个颜色,意思是叫她歇着去,不要管。董氏显然不愿意,母女两方僵持了会儿,那头怀老夫人便已经很不耐烦了:“董氏,你快去上药,怀玉,你还不来!”    怀玉便顺势推送了董氏一把,轻声道:“放心罢。”    怀子满是早与本家决裂了的,若非看在怀老夫人到底是娘亲的份上,他根本不耐烦与怀家还有来往。至于怀玉,她是一直都听着怀老夫人并两个媳妇对董氏的嘲讽责骂长大的,早就对她们没什么好感,更何况,后来怀老夫人还害的董氏小产,两个伯母又在怀家出事后躲得远远的,怀玉更没有什么好的态度可以端出来了。    只不知,今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能动劳她们巴巴地跑一趟。    甫一进了正堂,怀玉还未及开口,怀二夫人便扶着婷娘的肩,冷冷地喝了声,道:“跪下!”    怀玉一惊,却见怀大夫人不紧不慢地将怀老夫人扶上上手落了座后,两人都静静地看着她,随着时间一寸寸过去,怀玉仍然毫无动静,两人的眉头便一点点地皱了起来。    很显然,她们此番是为着怀玉来的,先前怀玉想着法子将董氏支开,看来也是个愚蠢的自投罗网的行为。    怀玉的眉间蹙了蹙,道:“怀二夫人喝令我跪下,依着的是何礼?”    怀二夫人款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轻慢一笑,眼光流转间没有怀玉的分毫人影,她道:“果真是个不懂规矩的,婷娘,你说。”    怀大夫人仍站在怀老夫人的手旁,用块方巾帕子扇着聊胜于无的风,怀玉这才注意到,这次来怀家,习惯了前呼后拥的她们这回却是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带进院子来。    需要把丫鬟都屏退了出去,想来是为了遮蔽什么,却还未及她想明白,怀大夫人已经淡淡地开口了:“一是跪长辈,好免了你偷懒马虎了的晨昏定省。二是跪门楣,以此为你不守妇道的举止行为赎罪。”    听了这话,她才知道大约是因为上午在街上与萧宸喧牵扯了一番的事情,被人传到了怀府去了。怀玉在心里叹息了两声,不由地感叹自己又做了件蠢事。那时她光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也不好生掂量下当初身处的环境,竟然就这般要甩了萧宸喧而去,害得他紧紧跟在后头哄了好久,这样叫路人粗粗一瞧,很容易误会两人之间发生的故事以及关系。只是看去便看去吧,瞎猜便瞎猜吧,可偏生就有人多张嘴,愿意多说句闲话,真叫人恼火。    怀玉绷着张脸,挑起唇线,道:“可是,这两桩事情和怀大夫人又有什么相干?谁不知家父是被怀家本家除了籍出去的,由怀老太爷亲口说的要断了关系?”    怀老夫人沉声道:“怀玉,我这个老母亲还在呢,你父亲就算见着我了还得叫我声娘亲,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你想怎么撇干净?就算你想撇干净,可曾有考虑过旁人的想法?你一人不知廉耻的胡闹,那是你娘没本事也没这个礼数来管教你,我也不多话,但你若要胡闹损了我家其他女儿的名声,这便是个大事。你娘既然管不住人,便由我替她管教了吧。”    怀玉紧紧抿起了嘴,她知道早晨的事,大约错在她,但也不是没有辩解的余地,便道:“阿婆若是为了早前的事来,大可不必这般严重,那位公子是家父的学生,我不过是趁着他休息,带他去街上瞧瞧漳度的风景罢了,此事家父家母都是知道的。”    “胡闹!”怀老夫人喝道,“男女三岁不同席,七岁不同室,这些规矩你都学到哪里去了?竟然还敢大喇喇地和男子出门去街上闲逛,我怀家的脸面都没了!”又叫二儿媳,“立刻让董氏把怀玉还有怀璎的东西都收拾了,丫鬟生得果然没有教养,少不得让我这把老骨头动手了。”再吩咐婷娘,“到外头和婆子说声,叫抬轿的脚夫时刻预备着,倘若这两个丫头敢忤逆半分,即刻叫人拖出去!”    怀玉被她气得脸都白了,正要出言,蓦地听到怀子满的声音高高地传来:“我竟然不知道怀老夫人自诩书香门第出身,学得真是好规矩,竟然敢闯到旁人的家里绑了大姑娘不说,还要绑二姑娘,我看你们谁敢动,一并都打了出去!”    却是连声阿母都不愿意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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