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大雁南飞。 十一月十三日,仁宪皇太后薨世,十二阿哥任命为署理内务府总管事。他忙碌起来了,无心再关注昔月的事,也不再理会为何传闻中的陈昔月与如今的昔月会有这么多的变化。 昔月如今在王府的日子自随了皇上去了一趟大草原,比以往更加逍遥自在,两位轮流管家的侧福晋待更加她宽容。 她有了例外,日子就大大咧咧了许多,这日她又如往常这般,撇下小笑子和描翠二人,独自跑去找饭团逛大街,斗流氓,玩得不亦说乎。 北京城的街道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京城酒楼排得上号的“倚雪楼”楼下。不少男女老少驻足,两块破旧的方形木条上立在墙砖旁边,醒目地写着“卖身葬父”与“卖身葬母”。一对年轻的男女跪在木条旁边,低头求人施舍怜悯。一张草席卷着两居瘦弱的“尸体”双双放在不远处,显得有些萧索。 昔月与饭团挤进人群,饭团就纳闷地道:“这是怎么回事?”北京极为繁荣,卖身的事情也是几年才有一次,很是稀罕。 旁边热心的大娘怜惜地道:“这是一对兄妹,怪可怜的,兄长卖身葬父,妹妹卖身葬母。我们家也只是凑合着过日子,实在是帮不上忙,我只希望能遇到个好心人能帮帮他们。” 昔月凑近他们,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打量二人,男俊女俏,半跪在地,她轻轻叹气地道:“好手好脚的,真是可惜了。” 那兄长抬头,犀利的目光隐含愤怒。旁边的妹妹抽搭着泪水,隐隐含着不甘:“你说得倒是轻松,我们兄妹二人不仅出生卑微,还是个贱籍,如今身无分文,父母又双亡,我们不想让父母成为孤魂野鬼,只盼有一处山头,只好卖身为奴为婢,实属迫不得已。”她的泪簌簌而落,水汪汪的大眼睛惹人怜爱。 人群中有几个怜香惜玉的秀才小声低喃地指责昔月不近人情,见昔月也是个姑娘,不忍多加责怪,只是喊道:“人家够可怜的了,你这小姑娘就不要往人家胸口添加香料了。” 昔月皱眉,正想反驳那些没长眼睛的迂腐之人。 饭团拉着昔月的小手:“昔哥,你在王府做事,能不能帮帮这两位好看的哥哥姐姐?” 昔月拧他耳朵:“你眼里谁都好看。” “他们确实是好看啊!”饭团捂住耳朵,委屈不已。 “也是。”昔月露出笑容,她大度道:“既然如此我便帮帮你们吧!” 那兄长听完昔月的话,眸子一顿,露出丝丝恐慌,妹妹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才定下心,怒道:“谁要你帮,烂好心。你们这些含着银子出生的米虫怎么懂得我们这些穷人,滚,滚。” 饭团怒瞪他们:“你们怎么回事,刚还自个儿说自己需要人帮助,这回我们肯帮你了,怎么还骂人啊!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们不是骗子吧。” 妹妹拉住激动的兄长,颇有骨气地道:“你们走吧,我们再可怜也不要你们这些轻视我们小老百姓性命的人帮助。” 昔月好笑:“不轻视你们的老百姓哪里买得起你们?” 兄长瞪她:“我们自然有人买,我们可是……” “哥。”妹妹拦住他,兄长才觉得自己失言,低头不语。 饭团拉着昔月就要走,他算是看出来了,原来是同行,居然连他饭团都敢骗,嚷嚷道:“走吧,帮他们的都是轻视小老百姓性命的人。这对兄妹,一看就是骗子,小人” 走前,他还“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几个秀才向昔月投来抱歉的目光,他们居然让人蒙蔽了,真是对不住那好看的姑娘。 其他人见了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离开,暗叫晦气,怎么就同情那俩戏子精。 街道上的人继续往来,谁也没有搭理路边的一对兄妹。 “卖身葬父”与“卖身葬母”的兄妹,八个大字挨着墙壁,仿佛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昔月带着饭团在对面隔壁的一个小摊坐下,点了两碗阳春面。 饭团盯着那对把小老百姓当傻子的兄妹,愤愤不平地道:“这两人太可恶了。幸好我机灵,不然就让骗了。” 昔月忍不住拆穿他,笑道:“你不是还居然他们挺好看的吗?都是可怜人。” 饭团不提自己的囧事儿,一脸佩服地看着她,双眼冒光:“昔哥,你是怎么知道他们骗人的?太聪明了。” 昔月拿筷子敲敲他的头:“他们那点伎俩哪里能跟你比,衣衫都不换一套,脸上也不懂得抹些灰,那个兄长性子高傲,哪里是个买身的人;那姑娘演得倒是还不同。” 饭团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昔哥,你夸我呢!谢谢,谢谢。吃吃吃。”他把自己碗里的阳春面夹了一注进昔月的碗,笑得开怀。 昔月给了他一个懂事的目光,算这小子识相。 十阿哥在倚雪楼临窗的位子,轻轻挑开窗帘,纳闷地盯着昔月:“八哥,你说昔月这丫头怪不怪,居然和一个市集小混混一起吃小摊。” 八阿哥也看了一眼窗外,嗅着竹子香,笑道:“她不是也常跟老十三混在一块儿吗?”十三是众阿哥最痞气的。 九阿哥丹凤眸静静地盯着手中的竹杯,他关注的和八阿哥、十阿哥关注的不一样,喃喃地道:“看来顺天府尹家是要翻了。” 十阿哥把头凑近九哥,亲昵地问:“怎么翻了?”他一脸是高兴地看热闹的表情,奈何不聪明,热闹的边边都没发现。 “你忘了他生了几个女儿了?” 十阿哥一拍桌子,有些不高兴他的话:“关老子什么事?又不是我生的女儿。” 八阿哥补充道:“他没有儿子。” 十阿哥嘿嘿笑道:“莫非是他太缺德了,生不出来。” “已经生出来了。”八阿哥看了一眼楼下,瞧见那具“男尸”的草席突然动了一下,在街上的人群来去匆匆却没有发现,仿佛是被风吹衣裳一般平常。 十阿哥还是听不懂,他看看楼下的兄妹,又瞧瞧吃得高兴的昔月,一头雾水。 九阿哥又敲了他一记:“说了你也不懂,老实点吃你的东西。” 十阿哥默默吃东西,决定就算比不过两位哥哥聪明,也要比昔月吃得多,吃得香。 四个时辰后,“卖身藏父母”的兄妹吞着苦水,忍受着街上小老百姓的冷嘲热讽,终于等来了顺天府尹家的三小姐虎姑婆尹清心领着几个婢女漫步而来。 一个青衫的婢女杏儿惊讶地说:“小姐,这里有人卖身?” 尹清心笑道:“哪里的贱人居然卖身?” 黄衫的婢女连儿指着兄妹二人,讥笑:“贱人在那里呢!” “哦!”尹清心仿佛才瞧见二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们:“就是你们,真是贱蹄子。” 那兄长紧握拳头,突然猛地抬头,咬牙道:“尹、清、心。”他就要起身,被妹妹一把按住他,做小赔礼道:“对不起,尹小姐,是兄长无礼了,素闻尹小姐心得最是大方善良,请尹小姐帮帮我们兄妹二人吧!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尹清心冷哼:“做牛做马就不必了,你们就记住别学你们的贱人娘就行了,往后就是本小姐身边的两条狗。” 兄长咆哮:“住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娘亲。” “哥。”妹妹使劲按住他:“你要娘死不瞑目吗?”低头附在他耳边说了四个字“来日方长”,兄长就安静了下来,却仍犹如斗败的公鸡。 尹清心伸手,杏儿从荷包掏出一两银子,放在她掌心。尹清心皱眉,连儿机灵地把一两银子拿走换上一文钱,把银子放进自己的荷包,得意地朝杏儿挑眉。 杏儿皱眉,见小姐高兴也不敢出声。 尹清心把一文铜板仍在妹妹的身上:“尹秀心,好好安葬你的母亲,别说本姑娘不厚道,你这样的货色,一文已经是对你的抬举。”她领着丫鬟走了几步又回头,嘲讽道:“记得过会儿过来,且要牢牢地记住你们兄妹二人就是本小姐用一文钱买来的两条狗。” 兄长紧握拳头,看着尹清心得意扬长离去,愤怒却无能为力。他亲眼看着娘亲死去,妹妹被羞辱,恨得仰天呐喊,可又不敢,简直无用至极,扑倒妹妹怀里痛哭:“这天真是没长眼,妹妹,是哥对不起你,是哥没用。”如今娘亲已经离去,如今又是寄人篱下,往后的日子更是充满了欺辱,他越哭越悲哀,越嚎越大声。引来了不少人驻足,众人见他们可怜,扔了几个铜板,几块碎银子。 尹秀心目光冷静,脸色微寒,在哥哥耳边呢喃:“哥哥,你别难过。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娘的错,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会让他们尹家付出代价,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兄妹二人不想继续呆在街道上丢人现眼,让围观的众人都散了。尹秀心捡起地上的一点儿钱,当场雇了两个看着有力气的大汉,把他们的“父母”抬到偏辟的小巷。 两个大汉虽然疑惑,也不敢多问,看看窄窄灰灰暗暗的小巷,收了钱就不多停留了。 尹秀心往他们躺在地上的二人一人踢了一脚,躺在地的一男一女收到“暗号”,慢腾腾地爬起来,点头哈腰,眼睛充满了渴望。尹秀心也不废话,爽快地从荷包掏出两锭银子,一人一锭。中年男子张嘴露出一口发黄的大牙:“谢谢二位。”咬咬手中的银子,发现是真的,眉开眼笑地拍拍瘦弱的胸脯保证道:“以后有什么好差事记得叫上我们夫妇,一定上刀山下油锅,把事儿办好。” 尹秀心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滚蛋。 夫妻二人也不讨嫌,有多远走多远。 尹秀心见哥哥没精神,木讷地坐在脏兮兮的石头上,一脸的心疼:“哥,你别这样,日子以后会好过的,一定会的。” 兄长点头,怜惜地抱着妹妹,重重地点头。 两人牵手互相扶持,走进窄窄灰灰暗暗的小巷。 昔月和饭团从角落里慢慢走了出来,饭团不禁打了了冷战:“这大户人家的关系怎么这么复杂?” 昔月笑道:“是是非非,恐怕连局中人也看得不清楚。” 饭团重重地点头,深有同感,大户人家的水就是深,幸好他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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