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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清月色勾勒出高耸威严的外城墙。霁王令牌一出,厚重的城门缓缓拉开。    “恭迎霁王殿下。”    一声叠一声的高呼响彻盛京,惊起了栖息在墙头的鸟雀,直传皇宫中。    巳时末,宸安殿内依旧灯火长明。    “禀太后,霁王殿下已入盛京,命人前来请旨。”    亲王入京后,按规矩需先请旨面见帝皇,才能回私府休息。只是从来没有人像扶苏一般,竟是深夜来的。    琉璃珠帘碰撞发出玲珑悦耳的声音,也掩去了太后的身形与表情。只听见那威仪而漫不经心的声音淡淡响起:“夜深了,让三殿下先回府歇下,明日再入宫见陛下。”    “是。”亲信垂首应下,目光不曾离开地面一刻,然后安静退了出去。    一抹流云白影自他身边走过。    “慕尘君。”亲信垂首行礼,更是不敢再往上看半寸。    “嗯。”比霜月还冷清的声音淡淡响起,不含一点情绪,沉寂如水。    亲信迅速退了出去,最后一眼,隐约看见了一抹火凤般耀眼的红投入了那抹流云中。    殿门再次关上,他站在如霜月色下,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殿内,姜如姬赤足走在白玉铺成的地面,依在来人的怀中,气息并不平稳。她那一双曼妙凤眼中满是森森杀意,声音冷彻入骨:“他入京了,方才派人来请旨,他竟敢藐视本宫!”    她怒极,将手中的血玉如意掷了出去。    慕尘静静看着怀中这位掌一国大权的太后。    芙蓉面,细柳眉,一双凤眼极尽媚色与威仪。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姜如姬扑入他的怀中,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唤道:“慕郎。”    慕尘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青丝入瀑,五指穿插很快便梳到底了。    “在。”顿了顿,他又道,“为旁人,不值得气坏身子。”    姜如姬抬首看他,他有一双极耐看的眼。眼尾微扬拉出一线清隽,眼眸永远笼着冷月霜色,冷而淡漠,带着致命的吸引。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她心中的气稍稍消了些,便也顺着他的话微微点头。    “就寝吧,您明日还要早朝。”    “依你。”姜如姬弯唇一笑,眼中依稀可见女儿家的烂漫。    ……    宫中曾有流言,先帝是想立霁王为太子的,后来先帝病重,此事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再然后,先帝临终前,将年仅十一的三皇子封为霁王,封地为江南一带。    先帝对三皇子的偏爱向来是不动声色的,在他未及弱冠,就私下赐了一座府邸给他。    如今扶苏与墨卿所住的,正是这座府邸。虽然许久没有人住过,却处处打理得十分干净妥当,想必是有人常来打扫的。    一路上扶苏对墨卿解释什么,就如同他未曾问过墨卿的事,而墨卿也十分配合,并没有多问。    扶苏是三皇子,墨卿早有猜测。霁府,霁王,这两者让人不联想都难,而且那些书房中的密信,哪里像是一介江湖中人会收到的。还有那枚乌木令牌上的“晏”,并非错字,正是楚晏之晏。    而他只带这么少人,恰恰是为了引出这最后一波杀手,然后一举围剿,给太后警告。    这种杀手不好培养,这次应该是倾巢出动,短时间内太后也找不出这么多杀手太对付他了,至少回去的时候不会这么难缠。    一箭双雕。    对他的好算计,墨卿着实佩服。    到府中安排好,已是子时。    秋夜微凉,扶苏身披滚银边披风,腰间碧玉腰带色泽纯正温润,似茫茫雪野中摇曳出的一抹春意。    他独坐庭院,石桌上放着小巧银壶,醇厚清冽的酒香幽幽飘散在空中。    侍女原本是带着墨卿回房准备就寝的,然后就看见她直径走到了扶苏面前落座了。    “怎么还不去睡?”扶苏浅浅一笑,然后为自己斟了一杯平淡饮完。    “睡不着。”墨卿托腮看着他道,“哥哥,讲故事给我听吧。”    闻言,扶苏笑着摇了摇头,显然是有些无奈:“这个我真不会,你要是想听,我给你念话本。”    顿了顿,他斟酒的动作慢了那么一些,他慢慢笑了起来,看着墨卿,琉璃色的眼睛笼着淡淡薄雾,让人看得不真切。    “倒是想起了一个故事。”    扶苏看着如霜月色,波澜不惊讲了起来,语气温和平淡。    当今圣上楚珩,为前任皇后之子。生下嫡子,皇后不久就逝去了。楚珩长到十岁,过继给了姜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但太子却迟迟没有立下。    先帝深爱许贵妃,同样偏爱三皇子,甚至想废掉立嫡不立贤的规矩,迫于前朝压力,只好一再推迟。    姜贵妃心生怨恨,步步为营与前朝大臣勾结,最终先是迫害了许贵妃,然后暗中害了先帝后,一手将她那过继的儿子推上皇位,并将大权牢牢握在手中。    可是她最想置于死地的三皇子,被先帝留下的一纸诏书封为霁王,封地江南。    为了以绝后患,她宁可以江山为注,也要与东瀛联手,将这个祸患彻底扼杀。    墨卿知道他没说完,他中的奇毒,必定与太后有关,还有他前往封地的路上,经过了多少次围杀,而他堂堂皇子,又怎么会拜入江湖门派,又怎么会养成了如今这种性子。    她看着扶苏束发所用的那支鹤首玉簪,忽然明白了当日他在乐陵城如意桥上所说的话。    素净温和的雪白簪身是他,那一点凌厉杀伐的殷红也是他。糅合起来,他便是那只孤高清绝的鹤,心怀天下,风骨凌冽。    “说来也好笑,我自小立志做一位君子,如今看看,许是做不成了。”他笑笑,又斟满了一杯喝下。    “如果你都不算君子,也无人能算君子了。”    君子蛰伏,如潜龙在渊,虽不显声势,自有巍峨。君子不折不弯,内藏风骨,心有天下,进退有度,同样也会杀伐果断。    在她看来,再也无人能及他半分。    扶苏看着她,忍不住莞尔一笑:“是吗?那我很高兴。”    “我想,若是换旁人来体会这些,怕是早变成祸害江湖的魔头了。”    即使扶苏没有说完,她也能猜到几分。双亲相继逝世,还被仇人如此穷追不舍,甚至屡屡挑衅,换普通人来,早已成魔。    扶苏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眼中似有星河荡漾,映着冷清细碎的月色,温润而柔和:“旁人如何待我,与我要做什么样的人,并无冲突。世人即便欺我辱我,我心依旧。”    任你如何耍尽百般手段,我自岿然不动。    沉默良久,墨卿终究是笑了。他们果然不是一种人,世人欺她辱她,她便睚眦必报,欺她多少辱她多少都分毫不少还回去。    “故事讲完了,去睡吧。”扶苏揉揉她的头发,唤来守夜的侍女送她回房。    墨卿乖乖回去了,她这些日子习惯了早睡,现在正是困到不得了。不过,方才见他自斟自饮的模样,忽然就忍不住坐到了他面前,即使不说什么,也想陪他坐坐。    面对美人,她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抗力,心说软就软。    庭院中,假山后走出一人。轻衣缓带,衣袍似雪。    “殿下。”他看着在月下自斟自饮的扶苏,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坐。”扶苏倒是朝他笑笑,伸手指了面前的位置让他坐下。    慕尘将这大半年来姜如姬与东瀛的交易逐一叙说。从一开始许诺他们开设商行,到购置土地,再到承诺除去扶苏后拱手送一半江南,他平静地说完了。    姜如姬并不想管这天下苍生,她只要自己的权力稳固,只要荣华与富贵,至于送地给东瀛,在她眼中不过尔尔。    “若是东瀛除掉我,分去一半江南给他们,她倒能收了另一半江南,如此看来也算不亏。”扶苏听完,依旧淡淡笑着,既不愤怒,亦不烦扰。    “殿下……”慕尘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先回吧,免得旁人生疑了。”扶苏将最后一杯酒斟满,推到了他面前,“这些年,辛苦你了。”    慕尘微微摇头,抬手举杯饮尽。    “为殿下,在所不辞。”    他走到了来时的密道。霁王府邸,地下连着四通八达的密道,出皇城与入宫的便有许多条,不必说也知道是先帝命人所挖,当时只是为了不时之需。    谁会知道,这成了那时扶苏躲过一死的密道。    直到再次走入密道,慕尘才听见了扶苏那一声清浅的叹息。    他本不愿出手,太后却偏偏逼他动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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