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自幼爱看话本,从小就想做个和她师傅一样的人。 在她眼中,师傅就是话本里亦正亦邪只手遮天的人,与腐败的朝廷针锋相对,同时救济百姓。所以她从小就爱搭救别人,救过的人不不计其数,也就是顺手给救了,一转眼就抛在心后。 毕竟是孩子心性,墨无涯也就由着她的。 所以,墨卿对扶苏说救过他一事,全然没有印象。 扶苏像是察觉到她的茫然,顿了顿后,继续说了下去—— “你锁骨处的红印,是梅花镖所伤,对吧?” 陈年的记忆像蒙了一重薄雾,忽闪忽现,落魄的男孩、飞来的梅花镖…… 墨卿想了许久,终于是模糊想起了这许多年前的一次无意搭救。个中细节她早已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少年扶苏在面对好几个精锐杀手包围时,那种被逼到绝路,又狠又厉的表情,正是如此才令她动了出手的心思。 原来两人在许多年前就已见过一面。真不知算是缘分还是孽缘。 “如此便两消吧。” 互不相欠也好,省得以后还会时时记挂着。 她不知道扶苏是否一开始就知晓她的身份,所以才会将她留在身边,她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墨卿走出了小院,迎面遇上了似锦。 似锦上下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问:“要走了?” 墨卿朝他微微拱手,态度不冷也不淡,倒是不卑不亢的:“这几日蒙似锦公子照顾,他日若有在下要帮的,定会前往。” 见墨卿到底还是因为她师傅一事怨着自己,不肯叫他一声师叔,似锦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略略颔首,矜持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无名谷外,道:“你的暗卫在谷外。” “如此,在下告辞了。”墨卿朝他略略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不带一丁点的迟疑与犹豫。 似锦站在药庐院门前,手中拢着一个兔毛手抄,静静立在原地看着墨卿漠然走远了。 葱茏绿衣间,她一抹玄色,冷淡倨傲,身形笔直修长,似雪后的青竹,宁折不弯。 似锦慢慢收回了视线,瞥了一眼从屋内走出的扶苏。他的表情依旧是平淡如水的,眼底幽幽,瞧不出有什么情绪。 得,两个都是能装的。似锦略带讥讽得翻了个白眼,端着手抄转身就走了。 “那丫头的臭模样,可真是像……”似锦一面走回平时下榻的院落,一面翻着白眼念叨着。 墨卿那副漠然的样子,和墨无涯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让人恨到牙痒痒。 无名谷外,积雪开始渐渐化了。茫茫雪野里偶然能瞧见一两点翠意,盈盈的在寒风中,惹人怜。 墨卿走出无名谷时,看见了十七。他一身黑衣笔直立在寒风中,不动如钟,眉目沉俊内敛。察觉到那细微的脚步声,他几乎是瞬间就转过了身—— “属下参加教主。” 墨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春意融融的无名谷,谷内谷外,恍如隔世。她挥了挥手让十七起来,随后踩着侍女搬下的脚垫上了马车。 “启程。也该回去收拾收拾那些墙头草了。” 凛冽的寒风卷过,将这平静漠然的声音吹碎了融进风里。 —— “恭迎教主!” “恭迎教主!” …… 震耳欲聋的呼声此起彼伏,自墨卿走上落月崖后就没有停歇。她依旧是漠然从容的,顶着万千呼声不紧不慢一路向上。 落月崖地势险峻,沿山而建。教中大殿坐落在穹顶挖空的山洞中。 大殿极为广阔,古朴恢宏,头顶落下明亮的日光,照在站在殿中的教众身上。不同于殿中的明亮,教主之位在大殿高处,常年笼着一片阴影,教人看不清坐在那儿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 墨卿冷冷淡淡踏入大殿,脚底很软,看来是铺了波斯毯。一会沾了血可不太好处理。 殿中的人乌泱泱跪了一片。有落月崖各地分堂堂主副堂主,也有落月崖上大大小小的管事,落月崖黑甲卫的统领,以及四大长老与——曲清衡。 墨卿不紧不慢顺着殿中阶梯走上,一级一级走到了那个熟悉又又许些陌生的座椅。 算算日子,自从上一世被曲清衡暗算,被关在暗牢三年,到如今,已经有四年没有坐过这个位置了。 座椅为良玉所制,冬暖夏凉,铺了一层手织的毯子,暗金的缎面软毯,看着倒很有气势。 墨卿落座后,右手随意搭在了扶手上,五指轻轻敲着扶手的蛟首,一声又一声,不轻不重敲在殿中每个人的心底。 有些人已冷汗涔涔,脸都发白了,腿和面条似的软趴趴,连站着都是困难。 谁能想到墨卿竟然活着回来了,那些曾经自以为聪明投靠了曲清衡的人,如今只想一头撞死在大殿的四根红柱上,以鉴忠心。 更多的人,都在等着看曲清衡的下场。 私自驱逐十七,夺落月崖大权,软禁四大长老,笼络黑甲卫…… 无论是哪一条,都够他死上千八百遍了。墨卿可不是什么善茬,岂能放过他? “起来吧。”墨卿抬眼扫了一圈殿中的人,这才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一群人齐刷刷站起,沉默得像鹌鹑,谁都不想做个出头鸟。 “本座不在的这些日子,落月崖里可热闹的很呢。”墨卿懒散靠在舒适的座椅上,声音含着三分的笑,“今日也无事,就来听听这大半年的趣事。” “噗通”一声,殿中已经有人面白如纸跪了下来。 墨卿像是没看见似的,只是抬眼看着沉默站在自己身旁的十七,笑着说:“十七,你来说说?” 完了。所有投靠了曲清衡或者多多少少投靠了曲清衡,和那些卖消息给武林正道的人,都觉得眼前一黑。 十七目不斜视,抖开了几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开始没有半点波澜念了起来—— 龙泉城堂主勾结武林中人,私自变卖落月崖堂口货物,从中获利丰厚。 朝阳城堂主暗中杀害东临城管事,将东临堂口据为己有。 落月崖教中账房二等先生,伪造假账,私吞各堂口月供。 …… 事无巨细,十七逐句逐条念了下去。 大殿下,两股战战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汗几乎要把波斯毯都打湿了。 最后,念到了曲清衡。 落月崖左使曲清衡,擅自出席武林大会,驱逐惊羽卫统领十七。暗中勾结八大堂口堂主,胁迫无影堂堂主为其耳目。私自调换黑甲卫统领,意图占黑甲卫为己有。软禁四大长老,意图谋反登教主之位。 听到昏昏欲睡的墨卿终于听见了曲清衡的名字,睡意去了几分。 十七确实是讨厌曲清衡的,这一条一条给扣下来,曲清衡足够死千八百次了。 墨卿懒散抬眼看去,曲清衡站在大殿下最前,他一身鸦青色云锦长袍,神情是从容平静的,似乎十七说的不是他,意图谋反的也不是他。 十七终于念完了。 墨卿微微打了个呵欠,歪头看了一眼四大长老之一的唐昭,此人生得儒雅,颇有书生气,掌的却是落月崖刑责。 “唐昭,这些人你自个看着办吧,十七随行。”墨卿看似随意地将这些人叫给了唐昭处理,但大殿下被念到过名字的人都纷纷瘫软在地。 让十七随行,显然,墨卿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了。 见处理地差不多了,墨卿终于缓缓起身,半抬着眼,眉眼是懒散倦怠的,又带着许些不散的阴冷。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最终站在众人面前。 随后露出了幽幽的,凝着寒凉的笑,微微沙哑的声音略略压低了,生出一点刻骨阴冷:“本座是什么人,各位应该清楚的。你等待我忠心,我自不会亏待。但若是做了什么背叛之事,以为本座死了就开始作妖的人。” 墨卿顿了顿,短促笑了一声,上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压迫感尽生:“本座可是睚眦必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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