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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有国,名为大端,立国二百一十九年,利贞十七年,成哀帝薨逝,宣明太子继位。    宣明太子者,名为妥曜,母谢太后,生而大吉,弱而能言,长即敦敏,舞勺之年登基,严法重礼,有明君之势。    ——《大端国志》    乾元宫中,元怀帝寝殿。    数位御医聚集偏室,皆是愁眉不展,面容惨淡。    原因无他,不过是为那刚刚即位三月的小皇帝。    这位小皇帝突发高热,多日昏迷不醒,京中流言纷飞,皆说他福薄。    太医院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孝慧谢太后现端坐于正殿内,坐等着这些太医们给出个说法来。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这给不出说法,便要给出脑袋。    太医们从未碰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皇上明明脉象平和,气息顺畅,怎么诊都是健康的体魄,与寻常人睡着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可就是醒不过来。    他们已是什么法子都用了,如今不过是坐在这等死罢了。    这干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太医的名头,屁股底下还没做热乎,脑袋倒是要交出去了。    太医们几是要落下泪来。    现在距太后给出的最后时限只差半个钟头了。    一时间,偏室内愁云密布,有几个太医思及家中老母妻儿,更是偷偷用袖角拭去眼泪。    在一片寂静中,千层底摩擦青石板的声音,就分外明显。    那步履声不知怎的,竟是越来越快。    有人往这边来了。    太医们均是侧头向门望去,心脏咚咚作响,双手颤动不已,眸中带有绝望之感。    那门终究还是被一下子推开了。    背着廊外昏暗的光,浮现了张欣喜若狂的脸庞。    “各位大人们”,内监尖利颤抖的声音响起,“皇上,他,他醒了。”    太医们一下子软了身子。    此时随着门打开,他们才听到那跪在殿外,数百乾元宫内监宫女隐隐传来的哭声,为得都是他们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命。    与此同时,孝慧太后也是热泪盈眶,拽着身边一锦衣少年往龙床上奔去,那少年手被拽的生疼,呲牙咧嘴。    甫一站定,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从太后手中挣开了。    太后隐晦的瞪了少年一眼后,直接将龙床上层层叠叠的纱帐掀开大半。    刚刚清醒的元怀帝被涌进的风流吹了个正着,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身子。    他抬眼看去,又让来人一身金灿灿的华服给闪了眼睛,直接避过头去。    多年来的隐气吞声让他将所有不满咽回肚中,但下一刻,他却暗中瞠大了眼睛。    身下的床铺是如此柔软……    元怀帝的瞳孔如同地震般颤动,呼吸也加剧了些许,不过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皇儿,你如何……”    谢太后边说边向床上扑去。    “母后,儿臣大病初愈,此刻想要先歇下了。”话语里很是虚弱的样子。    太后把顶到嗓子眼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母后,太医到了,先让太医给皇兄看看吧。”     孝慧一转头冷声道:“还不快滚过来。”    那跪在地上的太医闻言滚了过来,太后起身放下帘子,早有宫人拿着软凳放到了她的身后。    太医将手虚虚搭在龙脉上,良久后松了一口气。    太医回头答道:“回太后,皇上只要清醒过来,就能饮食汤药,不会像之前那样无法治疗,现下多日未能正常进食,好好调养滋补着就行。”    太医刚刚余光瞄了元怀帝一眼,皇上用一只手臂挡在眼睛上,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皇儿,既然如此,哀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好好养身子吧。”    元怀帝还是一声不吭,似是睡过去了。    孝慧太后没等到回音,只好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回了自己的庆福宫。    热闹了数日的乾元宫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有几名太医仍然留守在这里。    元怀帝驱散了身边守着的宫人,才放下了搭在眼睛上的手臂。    那明黄云纹袖子上早已被泪水浸透了。    此时,在那无人的大殿中,才传出这位帝王的抽泣声。    他明明被一剑捅穿了身体,手里还抱着那人温热的尸体,整个皇宫被北夷人的铁蹄踏破,哪曾想一醒过来,却又见到了这般场景?    大喜大悲下,元怀帝虚弱的身体很快经受不住,竟不知不觉的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看到了同样的乾元宫。    不过它却空旷了许多,没有明亮的烛火,没有华丽的装饰,他一人睡在空荡荡的床榻上,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棱,照在他饱含疲惫的脸上。    殿门也是大开,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很快,便有一美人身着白衣提裙踏月而来,停在了他身前。    妥曜似是有所察觉,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人影从模糊一点一点的收聚,渐渐变得清晰,却是一张流着泪的脸庞。    女子一双含情目中流下剔透的泪水,极美,却让他极痛。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女子语气中似有哀怨。    妥曜慌乱至极,他匆忙站起身来想要解释,脑袋却剧烈的疼痛起来。    眼前的女子身形渐渐模糊,元怀帝不顾形象地奋力去抓,可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于面前。    他傻呆呆的杵立在原地,慌乱的看向四周,空荡荡的一切,没有那人半点身影。    这里太大了,只剩他一个人……    不!    他不要再待在这里,不要!    下一刻,眼前场景骤然崩塌,元怀帝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怔愣了片刻后,将双手伸到自己眼前。    现在的这双手上只有常年执笔握弓的老茧,还没有布满伤疤,指甲里也没有充满污垢,干干净净的。    妥曜试着屈伸手指,也没有半分的疼痛。    天快亮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世间,居然还有重来的机会!    饶是多年隐忍沉稳如他,也忍不住心神激荡起来。    他早已不是前人,事情绝不会再像前生那般。    那么,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    难道还要将她拉入尸山血海之中吗?    万一她仍如前世一般的结局……    妥曜闭上眼睛,痛苦地摇摇头,不再想那鲜血崩开的一幕。    更何况,现在的她还只是个孩子。    妥曜无奈嗟叹,暗自下定了主意。    如果老天恩赐,她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他绝不会放手。    若是不出现,便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去寻她踪迹,护她一世周全。    那些诡谲阴暗的、令人作呕的、接下来要经历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元怀帝用手轻轻抚上自己规律跳动的心脏,眼神愈加幽暗深邃,似是有光芒在他眼中渐渐收敛,直至毫不惹眼,只剩一双漆黑瞳仁。    时间有的是,不着急,要慢慢来才是。    妥曜此时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时正在生死中徘徊。    新帝即位,政权交替,每一次新势力的崛起都伴随着旧势力的消亡。    成帝末年的冬天,颜妙常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百年世家,开国功臣,也抵不过当权者的一道旨意。    颜家九族,七百多人口的血,在斩首的那一天里融了菜市口一个冬天的积雪。    妙常因生活在千里之外的柳村,才能逃过一劫。    妙常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顺天府城的官兵们踏碎了柳村的平静。    那天早上,她还跟乳娘撒娇耍痴,只为了多吃一块牛乳糖。    “小姐,再吃的话,你这小牙就要成虫窝了。”    乳娘不由分说地就要从妙常攥紧的小手里拽出牛乳糖。    小妙常一看手里的糖要被收走,登时着了急,脆生脆气的恐吓道:“我以小姐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啊啊。”    那糖还是被毫不留情的收走了。    妙常哇的一下便哭出来。    乳娘无视妙常的恐吓哭闹,俯身将挣扎的小妙常抱起放到旁边的小木墩上,就自顾自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妙常坐在木墩上,将自己缩成一团,抽抽噎噎,把小脸皱成了包子样。    她委屈极了,她可是颜相最小的孙女!    “小姐,快随奴婢进屋吧,一会儿着凉了怎么办?”说话的人是含霜,在柳村里只有她们主仆三个人。    妙常却背过身去。    含霜近前一看,却看见了妙常红通通的眼睛。    含霜长了妙常几岁,此时也是个孩子,见妙常哭,登时手足无措,没有了主意。    过了一会儿,只听妙常委屈道:“含霜,你说祖父怎么还不接我回去?”    含霜哑言。    颜家乃是百年书香世家,一向注重规矩,教养良好,小姐是颜家大爷的小女儿,是如夫人所出,但却自小受尽宠爱,出生就享受了与嫡出相同的待遇。    如夫人自幼与夫人形影不离,夫人不忍她远嫁,再无相见之日,才求了大爷娶了如夫人,如夫人身娇体弱,只得了小姐一个孩子,爱得不行。    除此二人之外,大爷并无任何妾室通房。    颜相也很是疼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孙女,京中无人不知颜相家最娇宠的小孙女。    可小姐四岁时候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病。    病还没好,一家之主颜相就不知怎的,执意将小姐送到了柳村,说是要回老家修养,一待就是近两年的时间了。    无论怎么说,丞相府的孙小姐都不应该被下放到柳村这里来。    柳村位于武山府城,与京城隔着四郡七省,是大端的最北之地。    这里生活疾苦,走石风沙,妙常一下就从千娇百宠的世家小姐变成了乡下丫头,哭过也闹过,最后也只能接受。    妙常将含霜的无言看在眼里,心里面越来越委屈,哥哥姐姐们都在京城享福,锦衣玉食,自己却要住在偏僻的乡下老家,粗布麻衣,连糖都吃不成。    最关键的是她都要记不清娘的样子了。    她想爹娘,想祖父,想大娘,想哥哥姐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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