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宫内殿里头,烛火燃得很黯淡,又因为鲜艳红丽的帐幔映衬着,更显得整个屋子堂皇又昏暗。有窗格未合拢,外头的凉风携着初春的花香拂进来,令着轻轻嗅着,即有几分睡意。 而在殿正中跪坐着一位妇人,因是在深夜,她已褪去往日光鲜亮丽的华服,只着素白单一。 那双素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地上平摊着的泛黄画卷。画卷中描摹的,是一位高骑骏马手持弓箭的英气少年,颇为意气风发地遥望远处河山的模样。 她就是那么静静地抚摸着,闭上眼就能浮现出,那男子的种种之俊妙美好。却又在下一刻,她蓦地收拢脸上温存的笑意,笑容渐渐僵住。 “本宫原以为只要你死了,陛下的心就会回到我的身边。”她面容哀愁,似与故人叙旧,实则身边毫无一人,“但是错了,我想错了,你也错了。云绣,我和你在这个深宫里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只是他的坐看笑话,坐观钱云两家怎么自相残杀……” 她痴痴说着,忽又一笑道:“但就算他凉薄无情,阴狠歹毒,本宫是真的爱着他……” “母妃。” 她正轻声地说着,已听得身后又微颤娇嫩的声音。她便偷偷将眼底的眼泪拭去,抬头故作无事问道:“然儿,你怎么深夜来母妃宫中了?” 华然走近她,跪坐在她身侧,竟将头轻轻依靠她的怀中,如同孩提时依偎娘亲时的模样。而她则是动作轻柔,轻拍着华然的肩膀,带着安慰意味。 “母妃。”华然心情苦涩,仰头问道:“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个女人了?” 被唤母妃的,即是钱煜秋。她目光呆滞,只微微点头。引得华然更是愤愤不平,怒言:“那个女人当初夺去父皇的宠爱,对母妃不闻不问,甚至连宫中的奴婢都看不起我们……母妃,她该死!” “是。”钱煜秋目光顿时变得阴狠,道:“她该死。甚至她的孩子,也该死。我当初派秋娘教导,让她变得纨绔不堪,宫中宫外都道她是个泼辣蹄子,没想到……没想到她现在还能这么好的活着!” 华然道:“母妃,你知不知道她……她甚至攀上了顾襄城。”说着很是恼意四起,几近咬牙切齿道::“这骚/浪/蹄/子必是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段。今日我打探来,昨日她云珩在行宫,和顾襄城男女共处一夜。” 华然随即扯了她的单衣袖子,告诉她道:“母妃,我当初安排了秀玉到她身边,想让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没想到最后竟然被她算计。” 回想起当初秀玉的事情,华然心里积压的怒气燃得更烈,从钱煜秋怀中起来,道:“母妃,现如今她甚至和顾襄城珠胎暗结,我们一定要弄死她,否则以她的性子,日后定不会让我们好过。” 钱煜秋不是没有想过,当初审问云珩时,她本就有心思想通过皇帝,来处决她。没想一向不留后患的皇帝,竟选择放过她。 现在思索着云珩已渐渐有回转生机,钱煜秋也懂得华然内心的愤怒,手指慢慢收拢,眼中甚至迸出杀机的怒火。 冷漠而又毫无波澜的声音,在这个阔大而又昏暗的屋内渐渐响起。 “我从来就没想放过她。”钱煜秋面容阴冷:“当初我只是心软,现在绝不会放过她。” ———— 云珩回了永寿宫,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本分事。而缃岑这几日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次数,倒是比往常多了。 “云珩,你说慧掌事她讨厌什么?”缃岑为云珩递了剪子,又道:“或者她有吃什么是过敏伤身体的。” 索性四下无其他人,云珩笑了下,用剪子断了多余的枝条,道:“按说入永寿宫的日子,你比我来的早,你都不知道,我又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缃岑微皱眉道:“她做事想来都稳妥谨慎,为别人办事又向来滴水不漏。我们压根抓不住她的把柄,又如何将她拉下台。” “拉不下她。”云珩笑看她,语气轻松道:“那就找比她官位大,比她厉害的人。然后利用这样的人拉下她,或者看她们怎么两虎相斗。” 缃岑听了她的主意,竟笑出声,凑近了云珩低声道:“就像——找你的顾大人,然后让你的顾大人出手,虎豹斗野猫,是吗?” 忽然谈及顾襄城,云珩笑容慢慢敛下,道:“怎么突然谈起他。” 况且顾襄城哪是什么虎豹……云珩在心里默默思忖着,他面如冠玉,容止俊雅,有时候笑起来两眼如同月牙儿般,与狐狸有那么几分相像。 缃岑又道:“我听说了。” “什么。” “前些日子,顾大人来咱永寿宫陪太后对弈。后来太后回去歇息,有奴婢亲眼看到,顾大人握着你的手,你们两个人举止亲昵。”缃岑笑道:“而你是第二日方回永寿宫的。” 云珩解释道:“那夜我与他,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 “哪般?” 云珩觉得缃岑性子比初时开朗甚多,许是与她交情得深了,倒觉她有时也颇有趣。 云珩脑海中浮现出那夜他的亲吻,温柔又炽热,脸已热起来。却怕被缃岑发觉,淡淡道:“那夜我与他只是喝酒,谈了些事情。后来时辰太晚,我就暂且在行宫歇下。” 缃岑笑道:“你是他的人,与我解释做什么?” 云珩手一顿,忽忆起那日被缃岑发现,自己同顾襄城的会面。她为了不被察觉,故意谎称与顾襄城是男女之情,现在说话却差点露了马脚。 缃岑还在一旁轻笑,大抵觉得云珩因为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被抛到明面上来,觉得不好意思好生娇羞,方才这般口是心非。 “我……我只是……”云珩忙故作娇嗔道:“你故意的取笑我。” “我哪里敢取笑你。”缃岑娇笑,随手折了一枝海棠花,别到云珩的发鬓上,又轻声道:“看,巴结你还来不及。给你别了海棠花,早日让顾大人娶你回府,好让我这个好谋友,沾了你的光。” “沾了什么光?” 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男声,两人惊忙看去,竟见得宫中那几位皇子公子正从石径上走来。而右侧的三王则颇有兴趣的问了话。 云珩顿时觉得窘迫,适才说的那些违心话,也不知道是否被他们听见了。与缃岑一同站起来,向那几位行了礼。 三王似乎不愿意松口,抬手指了指缃岑,又问道:“你们适才聊得起劲,说来给我们听听。” 云珩内心悔意顿生,微微抬眼见那几位公子中,竟还站着顾襄城,一时之间,恨不得一巴掌拍了自个儿。 正想寻借口敷衍,缃岑比云珩快了一步,道:“回王爷的话,这是奴婢们女儿家家的事儿,这摆上来可不大规矩。” 云珩微微松了口气,补话道:“确实是这样的,各位王爷公子都是男儿家的,也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三王确实是个木鱼脑袋儿,忒不会看人眼色,见云珩两人都已言语这般推脱,他竟追问道:“他们不喜欢听,本王可很喜欢听姑娘家说话,这语调柔柔笑声美妙,谈得事儿也是动听的,快说说。” 二王南平宴嘴角微微一咧,掀起冷笑,头已不动声色地侧向了顾襄城。后者一如既往带着温雅笑意,如同旁观者。 云珩尚在思索稳妥的话,缃岑就已道:“只是女儿家的事,王爷既然要听,奴婢就只能说。不过是钟意哪家儿郎,趁着闲暇时候说说罢了。王爷莫不是连这种事也要追问,让奴婢们在这儿丢了脸面吗。” 话都已至此,若是再有人追问,也实在是不好。三王只好作罢。 今日几位皇子是照例来永寿宫请安,而顾襄城因长年深处宫中,如今虽已自建府院,有时还是会随各皇子来请安。太后因他善于博弈,虽沉默少语但性情温雅,也很是同意他来请安。 “老奴给各位王爷,顾大人请安。”慧掌事领着几个奴婢进来,道:“太后已备置了差点在凉台,还请各位王爷与顾大人移步凉台。” 随后慧掌事已躬身领着那几位离去,云珩微微松了气,又见缃岑拍拍胸口道:“这三王爷也太咄咄逼人,适才另外几位贵人都不说话,大概就是在看他的笑话,不想遭殃的还有我们呢。” 云珩心生出难以言说的思绪,静下来突然不说话。缃岑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取了其他东西欲要离去,对云珩道:“这裁剪得也差不多了,那几位爷一来,估计又要去办事。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免得慧掌事吩咐起来,找不着我们又要惹来责骂。” 缃岑已先一步离去,免得与云珩一同回去,会惹来慧掌事的疑心。她虽想拉下慧掌事,但也不会现在撕破脸面,还是与她假意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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