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二十一年九月十一，天气晴好，秋高气爽。 宜嫁娶，订盟。 京城宋宅，一大早就有下人忙碌的进进出出，彼此遇到，皆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慧娘还在睡梦中，就被陶燕娘生生自被窝里挖起来了。 头晕晕地坐在梳妆镜前，她不满地嘟哝着：“娘，要不要这么早？不是中午才来么？我昨天去京兆府帮忙，半夜才回来，才刚刚睡了不到一个半时辰！” “要！当然要！”陶燕娘快气晕了，早就跟她说过要她这几天好好休息，可她偏偏不听。昨天还跑去京兆府！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不适合再去看那些事情！你偏偏不听！”陶燕娘一边给慧娘梳着头发，一边唠叨：“那样太不吉利了！” “好了，娘！下次不回了！”慧娘自知理亏，也不顶嘴，回身抱了抱陶燕娘安慰她。 “快别乱动了！”陶燕娘手里还握着一把头发，紧张地乍着手，“我这好不容易梳出来的！” 好不容易梳完头发，又被陶燕娘拉着去找衣服。 折腾了半天，才勉强选定一件水红色洒金边襦裙，再搭上个浅荷色的半臂。 陶燕娘退后半步，仔细端详着女儿。 半晌，才满意地点点头：“嗯，你皮肤白，穿这个挺好的。” 说着，又想起来一事。 她伸手自梳妆台上取了一只小妆盒过来：“来来来，快将玉娘给你送的这个叫什么？嗯……腮红！刷上些！这样人就精神很多了！” 说起玉娘，慧娘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现在真的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一般，偶尔想起前世，慧娘都会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 而现在梦醒了。 慧娘微笑，眯起眼，任陶燕娘在自己脸上忙碌：“玉娘的铺子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了吧？前儿她好不容易回来，却连面都没碰到。” 这次上京，她先是被封了验吏，接着就被举荐去京兆府任职。 原先的京兆尹陈大人是颙王党，颙王出事之后被人弹劾假公济私，包庇罪案。后来被泰和帝远远地发配了出去。 等后来宋明璟回京述职时，京兆尹一位仍是空悬。便有人举荐宋明璟，建议让其暂代京兆尹一职。 因此，慧娘到京兆府任职是轻车熟路，很快就上手了。 但是由于前任京兆尹走得匆忙，加上他尸位素餐，积累了不少冤假错案。倒是让慧娘她们忙了个昏天暗地，这几天才勉强告一段落。 “可不是嘛！”陶燕娘端详着，将最后一根簪子插进慧娘头发，“她比你还忙，整天早出晚归的。这几天更是索性歇在铺子里了！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生的是两个儿子！哪有姑娘家整天不着家的！” “她这不也是想要咱家好过一点嘛！” 说出这句话，慧娘这才惊觉，这一世确实改变了许多。好比玉娘，上一世能做出放火烧家以撇清干系的事；而现在，竟然会说出想多多挣钱，好让爹娘住大屋，享伺候的话来。 “唉……” 一说起这个，陶燕娘的情绪低落下来，看一眼这雕梁画栋的屋子：“都怪爹娘没用，在这京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让你定亲这样的大日子，都只能在别人家里过！” 慧娘张张嘴，复又闭上。 陶燕娘的心情她能理解，她也相信，若是假以时日，自己家一定能在京城住上房子。可是懋王他竟是一刻也等不得，若不是自己压着，只怕刚一进京的时候他就要请泰和帝下赐婚的旨意了。 “什么别人家不别人家的！你这话可就见外了啊！” 两人正沉默着，突然外面响起了宋夫人的声音，“若是你愿意，这宋宅随时可以改成窦宅！” 宋夫人也没要丫环打帘，自己一掀帘子就进来了，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到时我可不会介意寄住在我干女儿家！” 陶燕娘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宋夫人听了去，一时大窘，生怕宋夫人多心。一听她这话，又感动得不得了：“嗨，宋夫人！你待我们一家如同亲人，我们已经很是感激了。刚刚那话，您就当我随口胡说！” 宋夫人笑眯眯地点头：“嗯，知道你是胡说的就好！” 又伸手去把慧娘扳过来：“来来来，快来让我看看我们今天的主角儿打扮好没？有的人啊，可是等不及了哦！” 说着，她狡黠地冲慧娘眨眨眼。 慧娘一愣，脸色顿时爆红。 且不说这边宋宅忙碌非凡。 在京城的另一边，懋王府，也是一片忙碌。 来福胖胖的身躯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不停地前院后院来回跑，指挥着下人们将前一天就准备好的礼物源源不断地装车。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哎，”来福一拂尘敲在一个小太监身上：“你可给我轻点，这里面的东西，可是把你切碎了卖都买不起！” 那小太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盒子，盖子还没盖，里面两个面人儿憨态可掬的笑着。 ——这怎么看，都是后街那边老李头儿捏的面人儿吧？他怎么就切碎了自己也买不起了？ 小喜子见他还愣神，忙一把将那盒子夺过来：“算了算了，你去搬那座玉屏风，我来抱这个！” 小太监挠挠脑袋，一脸懵的走掉了。 ——或许这个面人儿用的面比较精贵吧…… 书房里，懋王坐在那里，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去看面前的公文。他忍不住站起来，朝外面望了望。 正好看到小喜子抱了个盒子过来，里面装的，正是他点名要带上的面人。 他赶紧坐下，摸摸自己揣在袖子里的圣旨，故做淡定。 不同于慧娘是因为忙差事没睡成，懋王自昨天拿到这封圣旨起，就一直茶饭不思。若不是要等宫里的传旨大太监，他恨不得昨儿夜里就跑去宋宅将这圣旨念上一念。 懋王示意小喜子将那盒子放在书桌上，故作平淡地问他：“东西都收拾好了没？宫里的人还没来？” 小喜子哪还不知道主子的心思，闻言赶紧道：“府里的东西都收好了，车子都装上了。至于传旨的王公公，奴才一早就去找他了，他说他待宫里早值下了之后就直接去宋宅。咱们这儿可以先过去，不用等他。” 懋王一听，再也淡定不起来，一把拿起盒子：“那行吧，备车，去宋宅！” * 慧娘跪在那里，身边是同样一身红装的懋王。 ——本来他不用下跪的，但是他非要陪她，便一起跪着了。 耳边是王公公尖利却不刺耳的嗓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窦氏有女慧娘，秀外慧中，宜室宜家……” “……故赐婚于懋王周庭瑞，钦此！” 王公公的声音从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一样让懋王觉得无比的美妙动听。 他尽乎虔诚的先一步上前，将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圣旨装在那两个面人儿呆的盒子里，递给慧娘，声音微微有些颤：“慧娘，自此以后，只要我有的，便都是你的了……” 慧娘心里一颤，抬眼看向面前丰神如玉的男子，只觉得心里涨涨的，有一种名为幸福的感情缓缓流淌。 她将手放入懋王手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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