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粮种的消息传开之后第一个上钩的并不是哪一位宗室而是户部尚书周经。他老人家借着禀告年底赋税的名头前来乾清宫没过多久就将话头转到了新粮种上,满脸皆是殷切之色:“陛下,听说李内侍从一个叫西班牙的番邦国家带回了两种新粮种?可知它们产量如何?可适宜在旱地山地中生长?”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朱祐樘笑道,垂眸看着文书表格中清清楚楚的数字“不错,李广的确带回了新粮种但那西班牙并不是粮种原产之地对这两种新粮所知的也极为有限。因此你的这些问题朕都无法回答。”
周经没想到这新粮种的来历竟是颇为不凡忙接道:“陛下与娘娘可是打算在北直隶皇庄中试种?到时候,可否让老臣也随时去瞧上一瞧?收获的时候,可否让户部官员也跟着去称量一二?”
“这倒是无妨等开春将粮种好好地种下去后,你们便都去瞧一瞧罢。”朱祐樘道,仿佛不经意地又补充了一句,“听说,这两种新粮与玉米都来自同一地方。皇后便吩咐底下人先照着玉米来侍弄它们,想来产量也应当不低。”
周经瞬间便反应过来几乎是反射性地问:“那是甚么地方?怎么能有这么多种高产粮种?可还有别的种类?”
“这朕如何能知道呢?就算唤李广过来问,他也未必知道。”朱祐樘让何鼎拿来了自家几个孩子最近废寝忘食描绘的舆图小册子,“你看看这世界舆图册这里是咱们国朝,这儿是京城,这儿是南京,这儿是广州府。再往西南,这儿便是交趾,这儿是暹罗。再往西,这儿便是天竺,如今似乎人称印度。再往西走,这里以前是史书中说的弗林国,如今已经是奥斯曼国了。”
周经眯着眼睛细细看那小册子上的舆图,震撼得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口。他根本从未想过,在这大千世界之中,国朝竟然仅仅只是一隅。在国朝之外,居然还有那么多国家林立。跟着皇帝陛下的指引,他才发现,方才提起的“西班牙”国,竟然远在弗林国之西,仅仅是方寸之地。可同样也是那方寸之地,居然胆敢跨越海洋,去往更遥远的西方大陆。
“这片新大陆,便是玉米、土豆与红薯这几样粮种的原产地。听说前些年西班牙有个叫哥伦布的人想从西航行去印度,结果误打误撞便发现了这片地方。这些粮种是他带到了西班牙,又有商人从西班牙带去了其他地方,李广当初便是在天竺寻得了玉米。土豆与红薯也刚引入西班牙没多久,是以当地亦没有多少懂得种植之法的人,还得咱们自己仔细琢磨。”朱祐樘滔滔不绝地说罢,意犹未尽地将小册子收了起来。
周经好半晌才回过神,赶紧道:“陛下,这世界舆图册可否借老臣一观?”
“在这里看看便罢,带回去可是不成的。”皇帝陛下捧着世界舆图册,便仿佛捧着千金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进了旁边的檀木盒子里,“这可是大哥儿、桐桐、二哥儿他们几个孩子好不容易描绘而成的,天下间只此一册。朕和皇后都不曾想到,他们磨着李广给他们讲旅途见闻,最终竟是做出了这样宝贵的舆图册。”
“……”周经还能说甚么呢,陛下都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于是他真情实感地夸道:“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与二皇子殿下天资聪颖、眼界宽阔,老臣忝长了他们数十年岁,竟是如此无知,实在令人汗颜。”
“厚熙也一起做了。”皇帝陛下轻飘飘地接道。
“兴王长子殿下跟在陛下与娘娘身边,亦是颇受熏陶。”周经立刻变着法子又夸了一遍,最后忍不住道,“陛下,这样的好东西,很该朝中重臣人手一册才是。像老臣这样年纪大的人,记性普遍都不太好。若记得不准确,日后误了事可怎么是好?”
“爱卿所言确实有道理。”皇帝陛下思索片刻,“回头朕便让人多描几本给你们。不过,此舆图册事关重大,切不可随意外传。就算卿等手中各得一册,也不能带回家去,就在公廨里看看罢。另外,李广最近也在整理沿途见闻,到时候与这舆图册子一同给你们仔细钻研。你们也都好好想想当如何行事,才能为国朝谋得更多的利益。”
周经忙不迭答应了。出了乾清宫,他心里的热血与兴致并未消减半分。想起那世界舆图册,想起那片遥远的、充满了“宝藏”的大陆,他又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呢?于是,他先去内阁走了一遭,又分别去吏部、兵部、刑部、工部和礼部走了一遭,将方才他的所见所闻大为宣扬了一番。
那边厢,周经口沫横飞,主动担负起了广而告之的职责这边厢,朱祐樘很是淡定地等着鱼儿们一条又一条上钩。
他心里很清楚,若是自己主动提起了李广的见闻与世界舆图,指不定这群老臣就能拐着弯自己想岔十万八千里。譬如刘大夏,定然会拿当年下西洋的事来堵他。如果言官也风闻奏事,那便会平白生出许多波折来。
可若是他们先见着了利益与希望,见着了新粮种背后蕴藏着的无限可能,自己暗自想通了即使他不提,他们也会争先恐后地提出来。到得那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他这个做皇帝的便只需顺水推舟就是了。
朝臣如此,宗室同样如此。只要他们能想得明白利弊,算清楚投献王田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利益,而风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就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朱祐樘从来不怀疑他与自家皇后经过讨论达成的一致意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唯有利益最能打动人心。聪明人如此,愚笨者亦如此,国家同样如此。
就在内阁与六部尚书都在认真研读世界舆图册以及李广这八年的见闻时,转眼间便到了除夕。除夕夜宴上,朱祐樘果真公然向众位宗室保证:他们随时可投献田庄,也可随时从皇庄中退出。不过,唯有一条须得记住,一旦退出,便再也不可重新投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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