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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泰山后皇室一家继续乘船沿着运河南下。中途转换陆路在中都凤阳停留了数日祭拜了那里的先祖方又转道前往南京。凤阳虽称作中都,却终归不过是因高祖皇帝思念故乡而建起的新城。南京却并非如此,它作为一朝都城的历史比北京更长久,整座城池沉淀着莫名的厚重之感江南的烟雨茫茫也令它多了些与众不同的温雅文气。

见张清皎和孩子们都喜欢南京,朱祐樘便特意吩咐在南京多待些时日。他们一家子虽是隐姓埋名微服前来但到得了南京却并未瞒着南京守备太监。这位守备太监自从被打发到了南京便以为自己彻底失了势没想到后来还能帮着王献筹办皇庄之事如今更是能亲自侍奉贵人自然喜出望外。

发觉贵人们不欲入住南京皇宫,守备太监就主动地将自己置办的三进大宅子献了出来。朱祐樘夸了几句他做事用心,他便仿佛浑身生出了无数气力忙不迭地跟前跟后打点起来。听说贵人们想在南京附近游览,他更是自告奋勇地要伴游。

有个细心的人作陪,当然是好事。朱祐樘便打发了南京守备太监时时侍奉在王太皇太后以及朱秀荣三姊妹身边,朱厚炜则暂时不必管他,他自个儿四处钻反倒是更自在些。至于他们夫妇二人亦是自有安排,不必有人将身边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而是互相照顾、每日临来自己打算,愈发觉得身心舒畅。

于是,帝后夫妇便时而陪在王太皇太后身边伴着她去听南戏,时而如寻常夫妇那般在街上悠闲地散步。南戏与北戏的唱腔不同,据说近年苏州附近还时兴起了昆山腔,格外好听。王太皇太后听得很是入迷,南京守备太监便忙让人请了南京城内有名的昆山腔班子来唱戏。

老人家沉迷戏曲,不拘泥于唱腔,也不特意选择本子,甚么样的都爱听。但若是不适合小姑娘听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本子,她便会将朱秀荣三姊妹支出去,让她们去街上买些丝绸锦缎与首饰。小姑娘们出身高贵,眼光自然奇高,普通的锦缎与首饰入不得她们的眼。不过,南京本便是江宁织造所在之地,从来不缺好料子,她们亦是挑得不亦乐乎。

抽了一日空闲,张清皎还特意去了一趟南京济慈堂。当她出现在眼前时,谈允贤几乎是失态地睁圆了双目,完全难以置信。赶紧将手头上的病患诊治完,她便立即过来行礼:“贵人怎么过来了?”

“既然来了南京,便特意来瞧瞧你。”张清皎勾起唇笑道,“算一算,咱们都已经多少年没有见了?”十多年不见,谈允贤仍是当年那位坚定而执着的医者,不仅医术高明,亦是极为精干。

在南京城里走了这么些天,她时不时便会听得关于谈大夫的传闻。九成人提起谈大夫都是赞扬,剩下一成顽固的老古板或者书呆子也不敢公然攻讦。因为每当他们流露出不满,便会有老老少少替谈大夫和济慈堂辩护,数落得这些人根本抬不起头来。

毕竟,如今的谈允贤已经不是刚来到南京之时的她了。那时候的她默默无闻,许多人对女医都怀着偏见,甚至对她救下无辜的女婴竟也颇有微词。而如今的她不仅救了上千急病临危或者难产的妇人,还挽救了成千上万女婴的性命。但凡心中有一丝善念的人,都会因为她的慈悲而动容,甚至有人称她为当世的活菩萨。

她也不仅仅只是在南京经营济慈堂,还收了上百位弟子,将济慈堂开遍了江南各大城池。扬州、镇江、苏州、常州、杭州,每一座城中都有了女医馆,都有了声望极高的女医,都有了专门收女婴的养济院。有些府城甚至仿照南宫女学设立了女学,教养孤儿的同时,亦零零星星收了不少女学生。

“还不够。”鬓边已有银发的谈允贤朝着她的伯乐微微一笑,“我打算将此处济慈堂交给弟子,去福州府、南昌府或者长沙府再开一间济慈堂。”福建、江西与湖广,亦是溺女婴风气最盛之地。据说某些贫困之地更是会将女婴男婴一起溺死,因着家里根本养不活那么多孩童。她希望自己能像在南直隶与浙江两地那般,通过医治与收养女婴、救下女婴来渐渐移风易俗。

张清皎握住她的双手,感叹道:“实在是辛苦你了。”

“不,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谈允贤弯起嘴角,“这便是我毕生都想为之尽心尽力的事。我还得谢谢娘娘让我找到了真正发自内心想过的生活。只是医治救人,我一生中或可救两三千人但若真能暗中救下那些可怜的孩子,不断推动教化,便可救数千人甚至数万人。娘娘这段时日不也正在敦促各地皇庄开办学堂与女学堂么?从懵懂的孩子开始教化,定然能更快带来改变。”

“不仅是教化,唯有姑娘们也能挣得钱粮,又不必被高额彩礼所困,才会真正得到家人的尊重。”张清皎眉目中透出了坚毅之色,“所以,咱们须得想方设法让姑娘们都有去处。谈娘子,女医馆愈多愈好,女学堂愈多愈好,只招姑娘家的商铺与工坊也须得愈多愈好。”

谈允贤点点头:“娘娘说得是,女子若能不依附男子而活,才能在这世间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才会得到其他人的尊重。”

两人商谈了好几日,谈允贤便派了得力的弟子分别去了福州府和长沙府,而她打算年前赶到南昌府建女医馆。有她在中间居中策应,无论福州府和长沙府发生了甚么事,她都能尽量转圜。张清皎让朱祐樘御笔亲书了三封信,吩咐福建、湖广与江西布政使以及三府的知府好生照应着她们,又让附近的皇庄管事也随时看顾她们一二。

这一年的新春,皇室一家便是在南京过的。开春之后,他们又去扬州、苏州等地转了转,终于见到了烟花三月的美景。等到在杭州西湖边住了些时日,于钱塘江观完潮之后,他们才绕道去了黄山、庐山与衡山,最后在八月仲秋来到了广州府。

广州府码头上,此时已是人头攒动。远远看去,乌压压的一片人都引颈望着港口附近,挤挤攘攘地格外热闹。时不时有船只驶入,但人们却是不断地发出失望的叹气声,仿佛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甚么。

离码头不远的酒楼二楼,张清皎正靠窗而坐,拿着朱厚炜最近用水晶磨出来的望远镜远眺。朱祐樘在旁边与张鹤龄、朱祐梈说话,朱厚炜闷声不响地在组装一艘宝船模型,朱秀荣则带着妹妹们品尝着琳琅满目的点心吃食。

“也不知市舶司谁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宝船队这几天就会回港。”朱祐梈抱怨道,“一连几天,广州府里的人只顾着瞧热闹,整座城都像是空了一半。”

“咱们不也是来瞧热闹的?”朱祐樘似笑非笑,扫视着人群,“依我看,也不仅是来瞧热闹的,里头怕是有不少商户,正盘算着如何与市舶司做生意呢。”

朱祐梈忙拍了拍胸膛:“皇兄尽管放心,有我在,市舶司的人绝不敢徇私谋利。之前我便和鹤龄兄商量过了,大宗的西洋货自然还得交给皇铺来处置,小宗的不妨让其他人也分一杯羹,免得他们生出怨气来。不过,这些西洋货却不能轻易便宜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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