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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持续整整一日一夜的暴雨后,忽然变得格外慷慨的老天爷断断续续又降下数日细雨,终是缓解了这场大旱。不知从何时开始,京中便倏地流传起了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供奉神佛、每日抄经、虔诚祭天等等诸事,将祈雨的功劳都归给了父子俩。    绝大多数民众并未多想,听了传言之后,便只顾着感念不已。谁还记得发生大灾异的时候,每一位皇帝都会自我反省一番,而成化皇帝陛下直到现在还不曾发罪己诏?打算就这么蒙混过关?    唯有极少数察觉真相者暗自嘀咕:甚么父子的功劳?西市那座令人怨声载道的大永昌寺还在建呢,皇帝供奉的神佛从来就没给过什么反应——皇帝祭天,依旧是大旱;太子祭天,尚未结束就降下大雨。功劳究竟是谁的,这还用说么?不过,嘀咕归嘀咕,到底没有人将这些明着道出来。    张清皎也听了水云打听回来的不少传闻,对此不过是一哂而已。昏君揽功劳也罢,给自己脸上贴金也罢,只要不妨碍升斗小民安居乐业便与她无关。只可惜,大永昌寺之事至今仍未完全平息,总是令她时不时有些担忧,若是自家也被强行拆了建寺庙道观可如何是好。    这种莫名的担忧似有些杞人忧天之嫌,日子却是一天一天地过。在她的打理下,张家依旧关起门来过着平安富足的小日子。张峦专注课业,在国子监也隐约传出了些许声名;金氏已经怀胎九个多月,眼看便要临产了,越发沉浸在对腹中胎儿的怜爱里;张鹤龄接受了姐姐的教导,昔日人嫌狗憎的熊孩子渐渐变成一个能讲得通道理的顽皮孩童。    因着已有一段时日不曾见张氏,张清皎特意遣人去了沈家一趟。得知张氏最近得空后,她便带着张鹤龄去了沈家拜访。这一天,姐弟俩换上新衣,带着礼物乘着马车来到沈家。马车停在了沈家门口后,就见沈峘带着何妈妈出来相迎。    “几个月不见,峘哥儿长高了不少。”张清皎笑道,打量着穿上了儒生服的小表弟,“听姑母在信里说,打算给你延请一位西席?怎么不在沈家的家塾里进学了?”这些日子她虽然并未与张氏见面,但派人送信送礼却是一直未断,对沈家的事自然也颇为了解。    沈峘脸微微一红:“家塾里的夫子拢共要教十来个人,时常顾不上我。娘觉得我的进度比其他人强些,单独请西席来家里教更合适。这些天,爹和娘都在给我挑西席先生,还托舅父也去打听了。”    “表哥也像我一样,以后都在家里读书?”张鹤龄歪了歪脑袋,“不过,我有姐姐教就够了,以后也不需要请甚么西席。”    “皎姐姐只能给你启蒙,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须得专门延请先生了。”沈峘闻言,低头一看,表情瞬间就变了。他认真地打量着表姐身边这个俊秀可爱的孩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第一回见似的,只差问出一句——“你究竟是谁?伪装我那个熊表弟究竟有何目的?”    张鹤龄眨巴着眼睛,咧开嘴嘿嘿笑了,神态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熊”状:“姐姐你看!表哥也认不出我了!!”    沈峘这才从他身上发现了熟悉之处,脸不由得更红了,努力地辩解道:“好几个月不见,谁知道你竟然瘦了?”    “别说峘哥儿了,说不得姑父姑母见了你也不敢认呢。”张清皎拍了拍弟弟的小脑袋,“爹爹倒是不曾与我说过帮你相看西席的事。说不得他们打算在国子监里请一位贡生,那倒是你的福气了。”贡生可不是寻常的秀才,每一位都须得在各州学府学里品学兼优,才可能被推荐到国子监里来。让他们来教一个年方九岁的孩童,自然是绰绰有余。    表姐弟三人正要进门,张清皎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沈家门房边,便发现木桩上拴着一匹格外眼熟的马,不禁微微有些惊讶:“原来今天爹爹也来了?峘哥儿,你方才怎么没有提起来?看来,应该是给你请西席有眉目了罢。”    “我,我刚才忘了。”沈峘回道,表情略有几分不自然。    张清皎眉头微挑,顿住了脚步:“此时姑父姑母应当都在前院的上房里罢?无声无息地进去内院实在有些失礼,不如我先带着鹤哥儿去与两位长辈见礼,再去内院等着姑母也不迟。”说罢,她笑着望向正不着痕迹地将姐弟俩往内院引的何妈妈:“何妈妈以为如何?”    “夫人说了,都是自家人,很不必遵从甚么繁文缛节。”何妈妈神情不变,依旧是满面笑容,“她心疼侄女侄儿,哪里舍得姑娘和鹤哥儿劳累,早便命老奴在内院里准备好了,就等着二位过去稍作歇息呢。”    “是啊。皎姐姐和表弟坐着马车过来,一定早就累了,先歇一歇再去问候我爹娘也不迟。”沈峘忙接道,努力露出了恳切的表情,但因为年纪小演技不过关,越发显得有些慌慌张张。    张清皎心中更是好奇了——父亲与姑父姑母究竟在商量什么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竟然还特地防着她,不让她听见?难不成又是一回相亲?那也不必瞒得这么紧啊。难道,自家爹已经忘了么?先前经过周家的事之后,他便已经答应了,若是说起她的亲事,必定不会再瞒着她不教她早些知晓。    “坐马车有甚么累的?”张姑娘暗暗打定了主意必定要将此事弄清楚,含笑牵着自家弟弟便往上房行去,“正巧爹爹也在,还可问问西席的事呢。”    沈峘拦不住她,只得焦急地望向何妈妈。何妈妈左思右想,叹了口气,低声道:“以姑娘的脾性,若是起了疑心,哪里能拦得住她?老奴倒是觉得,夫人是关心则乱了。姑娘一向豁达,些许小事也不必瞒她。”    张清皎闻言,回首朝着她嫣然一笑,继续领着张鹤龄走近不远处的上房。来到合上的门前时,她便听里头传来张氏压抑着愤怒的低斥声:“这周家究竟是哪来这般厚的脸皮?还托人问到了你跟前?!”    又听沈禄苦笑道:“我倒没有见他们家那个举人,是与我交好那位周氏同族的周举人将这份请帖给我的。我原以为只是邀请咱们一家子去周家参加宴席,却不想里头拐弯抹角地提到了你和皎姐儿。来瞻啊,此事确实是他们不地道,你便当作不知道就是。”    张峦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张氏难以忍耐怒火:“也亏得他们还能想到这一招!知道若是真将帖子送到了咱们家,我连看也不会看,立刻就会投进火中烧个干净!明明上回是他们看不起咱们张家的姑娘,还想咱们皎姐儿送上门去再给他们周家看轻?呸!做梦去罢!!”    “多谢姐夫与姐姐告知我此事,我绝不可能让皎姐儿去周家受辱。”张峦终于开口了,声音略有些低哑,“数个月前,我便悄悄地打听了他们周家的事。听闻周秀才看中了皎姐儿,周父周母却打算拿他的亲事给自家前程铺路,嫌弃我不过是个秀才,不能给他们助力。如今他们突然反悔,大约也不过是周秀才在家里折腾狠了罢了。”    “不过,他看中了皎姐儿又如何?我女儿千般万般好,怎么能嫁这么一户眼睛都盯住了亲家助力的势利眼?便是周家看起来再心诚,我也不信他们家日后会对皎姐儿有多好。因此,相看的事不必再提。还得烦劳姐夫与姐姐,应这回邀去一趟周家,将这件事彻底了结干净。”    张氏毫不犹豫地回道:“你尽管放心,我绝不许周家败坏咱们家皎姐儿的名声!!”    听到此处,张清皎微微蹙起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她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扣了扣门环,笑道:“姑父,姑母,侄女带着鹤哥儿来给两位问安了。”    站在她旁边的张鹤龄鼓着脸颊,喊了声“姑父姑母”,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周秀才”是吧?想娶他的姐姐,又对姐姐无礼的混账家伙!!呵呵,他张鹤龄记住了!!    ************    禁城,钦安殿。    朱见深斜倚在御座上,听着李孜省等人巧舌如簧,夸赞祈雨之功八分在万岁爷,心里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李孜省见他心情似是不错,又进献了两颗新出炉的丹药,笑道:“陛下先前斋戒供奉,已经上达了玄武大帝。若没有玄武大帝托梦保佑,微臣这一炉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丹药,怎么能两颗都炼成呢?”    两颗丹药通身火红,大如鸽蛋,鲜艳而又漂亮。朱见深拈起一颗,轻轻地嗅着丹药周身的药香气,漫不经心地道:“仙师这一炉丹药,品相确实很难得。如此说来,先前之事,倒是朕错怪你们了。”    “陛下不过是为万民而忧罢了。些许委屈而已,是微臣等人该受的。”李孜省笑着回道。    朱见深拿了丹药,心情大好地回到乾清宫,便立即服用了一丸。待他觉得浑身发热,不由自主地脱了衣衫散热,正是飘飘欲仙的时候,忽然瞄见了御案一角司礼监呈上来的奏折——那是刑部员外郎林俊上的折子,弹劾梁芳与继晓,说他们祸国殃民,必须处死。    昏昏沉沉的朱见深眯起眼,将折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来人!着锦衣卫!将这个甚么林俊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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