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择审理那些贪官污吏的时候,容珝一直没有出现,也不允许手下的人出现在现场,只有项择需要军队震慑的时候,才会出现,办完事情之后,迅速消失。就连一直大大咧咧的沙展都夹起了尾巴,乖乖做人,不敢吭声。 待到项择过来和他商讨回京一事的时候,容珝问道:“项大人,本将军有一事请求,还请项大人帮忙。” “是何事容将军不妨直说,若是项某能做的,项某定当竭尽全力。”项择有点兴趣,和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相处一段时间,容珝的为人处世让他心里赞叹不已,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十三岁上沙场,十六岁一战成名,多年来驻守边关,那份属于顶级贵族从小濡染而深到骨子里的教养,让举手投足的豪气中又多了几分优雅贵气,一言一行矜持有度。 “项大人言重了,”容珝微微一笑,道:“如今岐州疫病已逐渐稳定下来,想必十四先生也会有些空闲时间。本将军想请项大人代为引见一番。” 项择奇怪道:“不知容将军是所为何事?可方便告知一二?” 容珝抬起左手,道:“本将军的手不久前在沙场被敌人重创,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边关军医能力有限,说好转了,但始终不及当初,有时更是隐隐作痛。听闻十四先生医术十分全面了得,所以想请十四先生看看。” 项择闻言,佩服道:“之前平乱,容将军辛苦了,没想到将军身上还有伤,而我等不察,是项某照顾不周啊。” 容珝道:“项大人快别这么说,我这也算是旧伤,不太碍事的。此次回京述职,也想趁此机会寻访一二名医,没想到竟然在岐州遇见了十四先生,所以才想请项大人代为引见。” 容珝站了起来,面向项择,郑重的行了个礼。 项择也快快站了起来,虚扶一把,道:“容将军哪里的话,容将军这伤也是为国为民受的伤,项某若是能帮上忙,也是幸事一件。”项择沉思了一下,道:“如今十四先生正在隔离坊,项某待会也会过去一趟,不如项某先与十四先生说一二,有什么消息,再派人通知容将军可好?” 容珝大喜:“如此便多谢项大人了。” “哪里哪里。”项择连连摆手。 待到项择离开之后,一直作壁上观不说话的沙展终于忍不住问道:“将军,我们直接去拜访十四先生不就好了吗?为何还要项择做这个人情呢?” 容珝收起了之前的温柔敦厚,薄唇微抿,沉下脸色,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如刀出鞘,沉而有锋。 “为何?”容珝冷笑,道:”岐州大乱,少不了是有京州那边的搅合,陛下派我们来岐州,平乱是其一,震慑是其二。至于震的有哪些人,就看谁心里有鬼了。容氏一族向来兴盛不衰,如今也该韬光养晦了。太子式微,继后有野心,党派之争加剧,我既身为安国侯府掌权人,多年来又手握一分军权,回到京州,少不得会沾些浑水。这伤,也算来的是时候,借此暂避锋芒也好。项择是清流中的砥柱,他的话比我说的话要有用。只可惜,西府却同意姜氏来岐州。”容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容琋虽然是嫡长子,却终究不是按照最正统的世子教养成长的,政治嗅觉方面比起容玠差了不是一点两点。 容珝看了看旁边的沙展,脸上的疑惑清楚可见,不由得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这是他身边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此次一同回到京州,他可不希望他对侯府还是懵懵懂懂的,若是到时因此出了差错就麻烦了。 “那位世子夫人自请到岐州,虽然没有做出多大的成绩,但是这份心不值得敬佩吗?为什么将军你说这的语气,却、却……”沙展小心翼翼的想着合适的措辞,却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可怜兮兮的看着容珝。 “姜氏自负医药双绝,自请岐州一事,事先肯定没有和宁国侯夫妇商量过。”容珝笃定的说,“以宁国侯的行事风格来说,这事他做不出来,所以只会是被迫答应的。姜氏若是能在岐州力挽狂澜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让十四先生来解决了这个疫病。幸好,与十四先生同出师门,到底也不算太丢脸。对了,十四先生的来历打听清楚了吗?” 沙展正色,道:“据传来的消息,十四先生是三年前突然出现在回春堂的,奇怪的是有好几家各为其主的医药铺子都不约而同的将铺子给了十四先生。十四先生手下能人不少,对外处理事务的是一位名叫严真的主管,来历暂时查不到。只是此人能力出众,手段可怕,不过短短三年,就将回春堂发展到现在分号几十家的程度,而其中,有敬家的扶持。” “敬家?静鹤大长公主下嫁的敬家?”容珝剑眉微挑,有点意外。静鹤大长公主出身尊贵,素有贤名,历经四朝皇帝,乃是现在皇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辈,现年已经八十多岁了,德高望重,就连文景帝也敬重几分,见面称呼其为老祖宗。 “是的,将军。两年前静鹤大长公主的几位嫡孙子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据说正是十四先生出手救了人。敬家承其恩,所以一直暗中有帮助回春堂的手笔。”沙展说到这里,脸上也有了几分敬佩。 “十四先生一介弱女子,回春堂的势力原本就不小,岐州一事过后,更是更上一层楼。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容珝百思不得其解。 思考这个问题的不止容珝一个,流萤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官邸流萤所在的院落的庭院中,林丰恭敬的站在下方,道:“暗卫一直监视回春堂,可回春堂这些天一直人来人往,暗卫们也看不出有异常之处。” 流萤举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叹道:“流光究竟想要做什么?她要这些势力,究竟要做什么?” 林丰猜测道:“世子夫人,会不会是在铺路啊?” “铺路?”流萤不解。 “绥族当初是因为天下大乱,才不得已避世而居。如今会不会是绥族想要出世,所以十四先生是在为其铺路?” 流萤沉思了一下,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当初绥族内部,就有出世避世两派争论不休。只是流光贵为圣巫女,有必要她亲自出面铺路吗?而身边一直不见一个绥族人。这个可能性很小啊。” 林丰又猜道:“那难不成是十四先生与绥族其他人反脸了,才独自一人离开绥族吗?” 流萤听了林丰的这个猜测,心里有点好笑,但是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流光素来乖巧深得喜爱,怎么可能会和全族人反脸呢?何况圣巫女是绥族的精神信仰,绥族人怎么可能会抛弃她呢?这个猜测完全是不可能的。” 林丰想了想,也觉的自己说的很没谱,也就不再说话了。 流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眼下岐州已然好转,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返京一事已迫在眼前。这次她自请岐州,就惹得素来不喜她的婆婆—宁国侯夫人蒋氏对她更加不喜,来到岐州也没有力挽狂澜,回到京州怕又是一场恶战吧。流萤苦笑,自己本就不符合蒋氏心中的嫡长媳人选,但是容琋却坚持要娶自己,宁国侯夫妇不得已让步而已。多年来,蒋氏一直把持侯府中馈,从不肯让半分。幸好,容琋一直站在自己这边。 流萤想到容琋,想到很快就可以回京州,可以见到可爱的儿子和丈夫,心里又是满满的甜蜜。别的事情,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项择的办事效率很快,很快就请人过来通知容珝,说已经和流光说过此事,流光同意了。容珝再派人回复了时间之后,便在约定的时间,带着沙展和几个亲兵到了回春堂。严真候在大门处,因为容珝身份特殊,严真便亲自带领几人进入回春堂的后院。 容珝暗中打量着这位十四先生的得力手下,四十出头的年纪,面相平凡无奇,但是浑身气质温和,不即不离,有礼有节,仪态从容,步伐沉稳而矫健。容珝看着前面带路的严真,心里猜测他可能是有武功在身,或许还不低。 第一次进入回春堂的后院,容珝也不好四处张望,只是安静的随着严真走。回春堂的后院没有过多的修饰,一如前堂一样,简朴无华,就像最普普通通不过的民居。待走过那抄手游廊,进入那拱门,是一处待客的厅,里面有一位粉衫的丫环在等候着。容珝认得是那天见到十四先生时,身后跟随的丫环之一,秀雅清丽,见之不俗,倒不像个伺候人的丫环。 阿浊见了严真带人进来,福身道:“奴婢见过容将军。” 容珝道:“不必多礼。” 阿浊微微一笑,道:“得知容将军驾临回春堂,姑娘命奴婢在此等候。请容将军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禀告姑娘。” 阿浊退了下去,严真请容珝等人坐下,然后很快就有机智的小厮上茶。 不一会儿,流光就走过来了,身后跟着阿浊和阿沔两人。 这是容珝第三次见到流光,却是第一次见到流光的真面目。容珝自认见过不少环肥燕瘦的美人,可流光的出现还是让他怔了一下。流光是极美的,脸型圆润、五官精致柔和,就像是集天地灵气而成的陶瓷娃娃,但神色间却是冰冷淡漠,最是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彷如不属于人间白得惊心的肤色,就像是少了一层血色,在眉间殷红如血的朱砂痣的映衬之下更甚。衣饰极为简单,白色的束腰衣裙,外面披着一件蓝色的半臂褙子,周身也没有香囊或是玉佩压襟。乌满头青丝也不是如时下女子一般梳着繁复华美的发髻,只是稍微把前面的头发绾在脑后,用一个素银珠花钗别住,余下的头发再用一根青色丝带绑成一束。 看着流光越走越近,容珝这才回过神来,急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流光。流光微微欠身道:“见过容将军。”身后的阿浊阿沔也是微微欠身。 容珝努力装作之前的镇定模样,拱手还礼道:“十四先生不必多礼。此次容某前来,乃是请十四先生治手,实在当不起十四先生的礼。” 流光道:“项大人将事情都与我说了,至于能不能治,小女也不敢妄下海口,还需要看一看才行。” “看一看?”容珝喉咙有点发紧,这三个字说的很是小声。他也知道治疗他的左臂肯定是要看左臂的,这就意味着他会在大夫面前脱掉上衣露出上身。这以前在边关他不是没做过,但是当时坦荡荡,加之军医也是个汉子,也没有扭捏的,痛痛快快脱了便是。在来之前他也知道十四先生是个年轻女子,也没多想什么。但他却没有想到备受尊敬的十四先生竟然是如此的年轻貌美,想到要在流光面前裸露上身,这位在军营多年的将军突然觉得很是羞涩。 流光并没有察觉到容珝内心的羞涩,走上前,语气平静的道:“请容将军把当时的伤口露出来看看。” 容珝只能硬着头皮,用右手挽起左手的衣袖,尽量往上拉扯,尽量露出那个伤口处。只是当时那个伤口太上面了一点,怎么也没办法露出全部。容珝尴尬的拉着自己的衣袖,鼻尖都渗出细细的汗水。 旁边的沙展奇怪的看着容珝,开口道:“将军,你当时伤得可严重了,伤口很大,这样是没办法让十四先生看到全部的啊。” “你闭嘴!”容珝转过头低声吼了沙展一声,沙展缩缩肩,原本打算上前给容珝帮忙的踏出的那一步又缩了回去。 而这时的流光开口了:“既然容将军的伤口比较大,挽起衣袖也没办法好好看清楚,不如请脱去上衣,以便更好的察看伤势。” 流光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很是平静,神色依旧淡漠,就像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了。事实上,对于一位大夫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但是容珝的心跳却在那一瞬间加快,有点手脚无措。他那么狼狈的拉起衣袖,就是不想在流光面前□□上身。 尽管容珝还端着一张俊脸,但是旁边的严真却清楚看见一举一动,那手脚发硬的样子让严真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也能猜到容珝的内心的羞涩。严真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他敢发誓,向来聪明绝顶的主子绝对不会想到她当作普通病人的容珝,不是不知道以他的伤势最好是脱掉上衣,之所以一开始挽起衣袖,不过是因为羞涩而已。 严真对容珝摆出一个请的动作,道:“请容将军随小的到隔壁房间稍作准备。” 容珝感激的看了严真一眼,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速度走出了这间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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