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震怒,而她纹丝不动。碗中血已盛满,她起身顺手将其放在旁边的木台上。 “你阻止不了我。”此刻她的疏冷,好像又将二人的距离拨开了一寸。 为何他跟她总是要这样。 他查看了她遗留下的书,那是本书记载了许多跟魇术相关的东西。 玄姬:“千尘,你一直都很聪明,如何,猜到芸祎和我的关系了吗?” 他缓缓将目光与她对视,淡道:“芸祎,应该是你未曾谋面的母亲。” 这已是在玄姬意料之中,她道:“好,那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不?” 千尘:“对人施魇,都需要引子。在太虚境外,你没有办法找到引子窥视芸祎的记忆,可在这里,你有了机会。” 玄姬:“实不相瞒,师父曾经给我看过母亲和父君的往事,可那只是管中窥豹,我想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千尘好似很心痛地闭了一下双眼,再次睁开时,他的怒火已转成无奈:“在太虚境中再施魇术,若遭反噬,你怎么办?” “你懂什么!” 这大概是第一次,她对千尘发了如此大的火。 未几,他低头,凄切地落了一个冷笑:“罢了,一切随你。” ———————————————————————————— 没有想到十万年前的离若海,还是一片湛蓝的颜色。 封禅山上草木好像比现在要葱郁三分,玄姬站在山下,心中有一丝舒展。 千尘:“做好准备了吗?好了我们就上去。” 他们进入此境三日,发现灵力被削弱一大半,修为也是,因此,千尘与她得更加小心。 玄姬:“走吧。” 罗生堂中,墨夷讳坐在太师椅上,手边搁了盏烘青绿茶。 堂中是墨夷修使出的刀光和剑影,他将这一万年来自己修习的成果展示给墨夷讳看。 未几,墨夷讳淡道:“不错,只不过还缺点东西。你没有学到皓月诀的精髓,得多下点功夫了。” 语毕,淡泯青茶。 墨夷修收了剑,额上已有细密的汗珠,他道:“好,那我这几日先闭关……” 还是个少年,却十分清冷老成。 墨夷讳:“诶,你别忙着闭关,风之灵壁那儿,你得去一趟……妖族那几个废物,简直不知好歹。” 墨夷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堂外。 “我知道父君要去干嘛,风之灵壁是他和母亲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玄姬将手攥得老紧。 千尘安慰她:“你不要紧张,等会儿墨夷修会把那儿变成一个修罗场,你既然知道他们起初相遇之事儿,我看就别跟着去了。” 玄姬踌躇了一会儿:“好,且守在妖族罢,看母亲会跟着他去哪儿。” 而墨夷修每次杀完人,所去的地方就是凡间的白水镇。 芸祎一路尾随他,最开始还躲躲藏藏,到了后来干脆直接跟在他身后。 “客官,身后这位姑娘可是跟你一起的?”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家酒肆,酒肆里的小二出来招呼。 “不是。” 二人异口同声,芸祎却翻了一个白眼。 早就坐在靠窗那桌的千尘,看见芸祎的模样不由淡笑了三分。 玄姬本在注意那边儿,无意瞧见千尘的笑,她道:“你在笑什么?” 千尘:“我是在笑,芸祎元君有些地方确实和你很像。” 玄姬嗔怒:“哪里像了?换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个闷葫芦。” 转眼这边,墨夷修和芸祎隔桌而坐,两个人都点了清酒和炒花生。 接下来的这几天,墨夷修一出封禅山,芸祎就跟着他,跟着芸祎的又是千尘和玄姬。 连千尘都觉得,芸祎这样做毫无建树,更不知她想跟到何年何月去。 倒是有次墨夷讳瞧见了芸祎,竟打趣道:“姑娘?小修你身边什么时候有姑娘了?” 墨夷修:“无聊。” 就当二人都以为事情会这样没意思地发展下去时,却出现了另一桩事。 这桩事连玄姬都未曾晓得。 墨夷修身上有魔族的血性,手下很少败过,就算败,也不会是惨败。 但是他在白水镇遇到了寻仇的妖族大祭司,被其一剑刺穿了左肩,丢在断崖下。 他坠身而下的时候,看见芸祎眼眶似乎红了。 她哭什么?她这样一个巴不得自己死的人,看见自己气数已尽,开心得哭了? 他没有时间再去细想。 白水镇夏日多雨,这几日又是连着下了几场。 墨夷修眼上落了几粒雨,他没想到自己还活着,睁眼就长舒了一口气。 “你醒了?!” 他睁眼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蓬头垢面,以为是看见了女鬼,脑子一昏,又睡了过去。 芸祎有些无语。 过了一刻钟,他才再次苏醒,这次他已恢复平日的冷静,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芸祎。 墨夷修挑眉:“你救的我?” 芸祎哼声:“我是个慈悲为怀之神。” 墨夷修:“你从那个人手里把我救出来了?” “你不要看我这样,其实还是会点功夫的,当然,我只是告诉妖族那个祭司,说你只能由我来杀死,他便卖了我一个顺水人情。”她救墨夷修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发现墨夷修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魔。 她想,也许在魔族,他真的很受爱戴。 “我好像记得,你看见我落下去时,哭了。”墨夷修道。 他以为他这样问,会让她很不好意思。 而她却正襟危坐,脸上一派正经,道:“你本可以逃的,如果不是我心软,你就真的命丧黄泉了。” 他起身,道:“我的信仰里没有逃这个字。” “你真是个怪兽。”芸祎有些无奈。 “怪兽?你叫我怪物都好,为何要叫我怪兽?”他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刁钻吗? 芸祎:“你攻击性这么强,我觉得怪兽很适合你。我救了你一命,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追得上我,我就听你的。” 一枚青色的叶子从二人面前落下,她眨眼之间,他就已起身,足踏空云而去。 “哦?记住你说的话!”她急身追去。 两道白色的身影穿梭在树影间,雨已停歇,东南方冉冉升起艳阳。 玄姬和千尘从不远处走出,在这一瞬间,她有些失然。 她问:“你觉得我父君是怎么想的?” 千尘:“他很喜欢芸祎元君。” “你这么肯定?可是他后来……”玄姬欲言又止。 千尘:“后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小姬,很多事不像看上去那样。” 她没有再说话。 芸祎追了墨夷修一整天,直至夜晚,二人累得不像话,干脆在白水镇下的山头上休息。 说来凄惨,今儿不是十五,月亮不是很满,只有小小一个弯儿,风不轻,甚至还有些大,芸祎一直在撩自己的头发。 “可恨,此地没有良辰美景就算了,还没有萤火虫。”她语毕,墨夷修掌心就化出一束荧光,身形如灯芯。 墨夷修没想到她一看到他手中的萤火,竟像看见了如来佛祖,双手合十,闭上双目。 他问:“你干嘛?” 芸祎:“勿语,我在许愿。” 她干嘛要对着这个许愿?墨夷修不明白。 未几,她放下双手,睁开眼睛,道:“在天族,火是神圣之物。” 她转过身,手环住双膝,对着朦胧的夜色道:“你知道红绳一说吗?” 墨夷修:“嗯。” “我的红绳上有个死结,十几万年来,我没碰见过真正喜欢的人。”说到这,她双眼有些放空。 “你好老。”墨夷修真心地评论了一句话。 芸祎:“……你好歹是个少君,说话能不能尊重下长辈?” 墨夷修:“对了,你刚才许了一个什么愿?” 芸祎淡定道:“我想,我红绳另一头系的人,会不会是你?所以,我刚刚对着它许愿,希望你会是那个人。” 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含糊。 墨夷修也算阅女无数,芸祎这样脸皮厚的倒也是第一次见。 “芸祎元君,你的字典是否有羞耻二字?”他不是嘲讽她,是真的在认真问她。 芸祎依旧气定神闲:“敢问少君,羞耻是什么意思?” 二人在山头坐的有些无聊,又跑回镇上去。此刻已是万家灯火,她与他走在夜市上,芸祎忽然看到了什么,道:“那不是青楼吗,你常去的地方。” 玄姬与千尘远远跟着,千尘听着这话,捂着扇子道:“修君年轻时还真是个风流人物。” 玄姬:“……” 墨夷修停下脚步:“芸祎,刚才你许的那个愿望,我已经答应了。所以这个地方,我不会再去了。” 他以为芸祎会对此很介怀,事实上芸祎也真的很介怀,她道:“哎,真是不公平。” “你若想平息我的不满,就带我去看看内里的人是如何行风雨之事的。”芸祎的好奇心真的不会害死猫。 “你口味真独特。”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携着她坐到一处房顶上,正好可以窥见青楼某处的动静。 芸祎是神仙,故意细细听了里面的谈话,听了一会儿,她问墨夷修:“为什么那个女人一直说不要,却没有推开那个男的?” 墨夷修:“欲拒还迎吧。” 芸祎啧啧两声:“下贱。” 她续道:“若换做我跟少君,我一定十分顺从坦率。” 此话吓了墨夷修一跳,他挑眉:“芸祎元君,论脸皮,在下真的输你三分。” 芸祎:“承让承让。” 玄姬与千尘远远坐着,千尘听着这话,捂着扇子道:“元君年轻时还真是个奇女子。” 玄姬:“……你皮痒是不是?” 墨夷修和芸祎就这样云游四海,不过终有一日,不该发生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芸祎自诩脸皮八荒第一,却不料还是在这个事儿上摔了跟头。 墨夷修假装闭着眼熟睡,其实早就知道她偷偷从枕边溜走的事儿。 罢了,反正提亲是迟早的事儿,只是,眼看魔族和天族的关系,他肯定得用抢的。 竹屋外传来式灵的声音:“少君可在里面?” 墨夷修闻声而出,道:“你寻了我许久吧。” 式灵:“是,确切地说,君上和澈君都在找少君。” 墨夷修:“也是时候回去闭关了,你等等。” 他从屋中取出一把小匕首,在竹屋前的湘妃竹上刻了一行字:闭关勿寻,等我。 墨夷修:“回去后若有个女神仙来找我,就说我在闭关,日后会去找她。” 式灵:“好。” 远处。 “原来是这样,父君回去闭关后,根本没有得知母亲的消息。”此前玄姬怨恨他,却不想墨夷修比她更难受。 可是她又道:“可那又怎样,他心系魔族,不会为了母亲硬闯九重天的。” “我跟你想得恰恰相反,修君是个挺有血性的人,戾气是重了些,但不是个忘恩之人。”千尘心里又开始打起如意算盘。 他续道:“不如这样,你悄悄去九重天看一看芸祎元君的情况,我守在封禅山看这边有什么动静。” 玄姬:“也好。” 玄姬潜入九重天时,正好看见紫宸殿中天君对着芸祎发火。 “你觉得青提帝君哪里不好?!”天君的样子没有变,一直都有一副可憎的面目。 “我喜欢的人不是他!”不能再坚定了。 玄姬隐在紫宸殿外,听见她母亲的话,有些震惊。 芸祎很勇敢,比她勇敢得多。 如师父给她看到的一般,芸祎被天君关到了锁妖塔中。 她从锁妖塔的风口望去,芸祎在里面显得有些苍白虚弱,却没有哭哭啼啼,反倒给自己备了纸笔,在安心写着什么东西。 玄姬在锁妖塔外一直守着。 她为里面那个女人担心,她根本就等不到墨夷修,不仅如此,还会因生下她含恨而终。 四月七,芸祎产下孩子。 玄姬起身,她想,天后娘娘估计快来应接她了吧。 而九重天上乌云翻滚,众仙都往南天门而去。 玄姬奇怪,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她没记错,当年应该没有这一出才对。 她抬眼看远处乌云背后,提着长剑出现的,是墨夷修。 “父君怎么会来?!” “你不是说他不会管元君的死活吗?”不知何时,千尘已悄悄出现,走至她身后。 “这怎么回事?”玄姬眼看锁妖塔中妖物蠢蠢欲动,这是他们要剥蚀芸祎元神的前兆。 千尘:“为了解开你的心结,我故意把芸祎被困的消息告诉了墨夷修。” 九重天骤然落雨,这并非布雨之神所为,而是天族的凶兆。 玄姬:“千尘,妄然破坏太虚境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为你,便不算危险。”他要的是她看清这一切。 墨夷修一把长剑破开了锁妖塔的结界,内里的妖物受到刺激,冲出锁妖塔嘶吼。 这一剑,却是用了墨夷修毕生之力。 他从众仙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落在锁妖塔前。 塔碎,他施术护住塔内的芸祎,和她怀中的孩子。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光明。 “还……还好,我终于……撑到了这天。”泪如泉涌,她话语哽咽。 墨夷修在她身前跪下,环住她的身子,只说了句:“......对不起。” 那一刻,玄姬也落了泪。 远处赶来的天君,一招夺魂,要了墨夷修的命。 如果当年墨夷修知道芸祎的处境,这就是结局。 可最终玄姬破涕而笑。 千尘抓住她的手,此刻这个世界濒临破碎,他和玄姬就要从这个太虚境中离开。 “玄姬,你要知道,你是因爱而生的。” 她懂了,所以才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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