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蕙本想说兄妹之间谈何尊卑,但顾忌身边人多眼杂,到底是生生忍住,将尹衡迎入楼中。
宫女为兄妹二人上好茶后,尹蕙便对左右道:“你们都且退下吧。”
屋里伺候的人退干净后,尹蕙再忍不住满眶热泪,抽出帕子低声抽噎起来。
“二哥难得来一次,你怎倒还哭上了?在宫里受委屈了?”尹衡放下茶杯问。
尹蕙摇头,用帕子勉力掖干泪痕道:“便是至亲骨肉难得相见,这才难过。爹娘身子还好吗?家中一切可好?”
尹衡道:“托你的福,自爹得了爵位,家中境况说是蒸蒸日盛也不为过,爹娘身边都多添了伺候的人,二老均康健得很,你不必担心。”言讫他抬眸看了看四周,叹道:“倒是你这里,地处偏僻楼宇破败,看着委实让人不放心呐。”
尹蕙忙道:“爷娘都好我便安心了,二哥你也不必操心我,自升了才人位分后,太后本想为我换住所的,是我自己贪图这里安静清幽,婉拒了。后来又说要给我修缮楼宇,如今外头又是打仗又是闹灾的,我怎好意思让陛下把银子浪费在这上头,便也谢绝了。”
“你懂事知礼,这是好事,但太过修身谨行,难免就会苦了自己。不过妹妹你眼光却是不错,陶行妹很快就要被册立为后了,二哥知道你与她交情不错,这把冷灶委实是烧得极妙。”尹衡道。
尹蕙呆滞:“陶婕妤要做皇后了?”
“是啊,想不到吧。兖州战败,征北将军战死沙场,陛下正值用兵之际,后位空悬,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她新近丧父,必然心情悲痛,妹妹你得空可多去安慰相陪。”
尹蕙不知自己心里为何有些乱,讷讷道:“便是二哥不说,我也会尽我所能劝慰她的,而且我与她相交,也是性情相投之故,并非是二哥你说的烧冷灶。”
尹衡看着她,道:“你身为宫妃,既不邀宠,也不献媚,与旁人相交也只因个性情相投,那二哥问你,你进宫图什么?难道就图在这偏僻清幽之地寂寞一生孤独终老?若如此,当初何必进宫?便是在外头,二哥也有法子让你得嫁如意郎君,夫妻恩爱儿女绕膝,一辈子幸福美满。”
尹蕙低头不语。
“当初爹娘欲让你装病逃过选秀,是你执意要来,如此执着,你总得有所图吧。这里没有旁人,你告诉二哥,你图的是什么?”尹衡循循善诱。
“二哥,你别再问了。”尹蕙手指紧紧绞着帕子,侧过身去。
“好,二哥不问。二哥不日就要作为大龑使者前往兖州,说不定今日便是你我兄妹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二哥纵知道再多,又有何用呢?”尹衡幽幽道。
尹蕙猛然回过身来,看着尹衡,嘴张合半天,问出一句:“为何是你啊?”
“是我自己拜托姚丞相在陛下面前举荐我的。”
尹蕙:“为什么?”
尹衡看着自己的妹妹,道:“粹园你替陛下挡了一箭,咱家因此得了个爵位,外头人人都说咱爹生了个好女儿,愿用性命光耀门楣。你知道二哥怎么想?二哥就想着,二哥的这个在家连下人杀鸡都不敢直视的妹妹,到底对陛下有多重的情多浓的意,才敢在那般情况之下扑过去为他挡箭?”
尹蕙心思蓦然被戳破,双颊一阵红一阵白的。
“多可怜啊,只不过是爱重一个人,我这个傻妹妹,居然只会用性命去换。可是即便做到如此了,还是没有用啊,当初赵氏做皇后,并非是因为陛下喜欢她,如今陶行妹做皇后,也不是因为陛下喜欢她。她们,都是被自己身后家族的力量托上后位的。二哥也想给你这样的力量,所以别人不敢做的事,我做,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我去。二哥的起点太低,需得比别人更努力更拼命才行,但是为着你,二哥愿意。”
尹蕙眼中刚刚消退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又急又慌道:“二哥,你不必如此,真的,我从来也未奢望过那个位置啊。只要爹娘,你和大哥都好好的,我别无所求了。”
“将心比心,爹娘大哥和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就算不奢望那个位置,你总得给自己找个依靠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如今人在深宫,父亲你是靠不到了,陛下可以做你的依靠,但他终究不是你一个人的依靠,余下的,只有孩子了。无论如何,你总得有个孩子,不管受不受宠,后半生才算真正有了着落。你作为宫妃,为陛下诞育子嗣开枝散叶,本就是你的职责所在,二哥的这个愿望,不算过分吧?”尹衡言语间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
尹蕙心中有苦难言。她如此钟情陛下,若能为他诞育子嗣,她岂会不愿?可是可是她觉着自己不配。在他面前,她自惭形秽还来不及,何谈邀宠献媚?
尹衡见她还是一副想不开的模样,明白人的心性也不可能一夕改变,不宜逼她太甚,于是止住话头,与她聊了些旁的。
待到临走之前,他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方才我去天禄阁拜见陛下时,见他神思倦怠面色憔悴,比上次我见到他时消瘦了不少,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仔细伺候着,实在令人忧心呐!但愿陶婕妤能比赵氏称职,知道好生照顾陛下。”
尹蕙:“”
“二哥你就放心吧,陶婕妤对陛下的关切之心,比之你我只多不少的。”她低声道。
见她如此,尹衡实在是无话可说,叹口气走了。
且不说宫里如何为陶行妹安排封妃立后之事,长安带着人马一路向南,天气渐暖,道路两侧风光渐好,倒是将她的心情也带得好了起来。
过了几郡,她身后的队伍比离开孤山郡时又扩大了三倍不止,如今她一上路,随行队伍从头至尾得有六七里长,严重拖慢了她的行程。这还是队伍无节制扩大所带来的问题之一,更大的问题是,离盛京越远,路上所遇的流民便越多。这些流民与流寇只一字之差,她虽极力用吃饱穿暖来招揽这些流民归入队伍,但一路上还是免不了频受流寇滋扰。队伍过长,龙霜一心只在保护她的安全上,难免顾头不顾尾,护卫人手严重缺乏。
这日,一行来到东岗郡与普阳郡的边界,东岗郡都尉策马来到长安的马车旁,向她禀道:“千岁,属下只能护送您到此地了,前面便是普阳郡,过了普阳郡,便是扬州地界了,千岁一路珍重。”
长安隔着车窗颔首道:“有劳王都尉了。”
自纪平之后,后头这些州郡的都尉果然都自觉得很,迎来送往的,那殷勤劲儿比青楼迎客的粉头都要高上三分。
王都尉带着人回转之后,长安钻出马车,站在车辕上眯着眼远眺前方。
过了这么些日子,她早拆了脸上包扎伤口的布条,那条血痂未退的伤口即便已经拆了线,在那白皙光滑的脸上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得很。
龙霜早已接到了褚翔的回信,近来看着长安脸上这道伤很有些惴惴不安,三天两头地抓着姚金杏问到底有无办法让伤口愈合得好些,留疤不那么明显。即便完全不懂医术,但她也知晓,这么长的创面,要想完全不留疤痕那是不可能的。
长安倒似很少留意这道伤疤,偶尔笑起来牵扯到了,才会略皱一皱眉头。
“普阳郡的都尉并未来迎接咱们?”长安远眺了片刻,问一旁的龙霜。
龙霜忙收敛思绪,答道:“斥候刚刚来报,往前二十里仍不见普阳郡官兵,想来是不会来了。”
“够胆!通知下去,就地休息造饭,用过午饭后,继续上路。”长安道。
自孤山郡后,她都会在出发之前派人给下一个郡发去募捐榜,与薛红药的寻人启事一同贴在郡衙前头的告示榜上,一来是让榜上有名者有个准备,二来,也等于变相地提醒当地郡衙派人到边界处迎她。连着经过几个郡都十分顺利,到底是碰上了这么个爱出幺蛾子的。
片刻之后,长安大腿翘二腿的坐在龙霜他们临时搭建出来的凉棚里,手里翻着与普阳郡有关的资料,忽道:“哎哟,原来闻名遐迩的百花洲,就在这个普阳郡啊!”
“何谓百花洲?”龙霜见长安神情暧昧,好奇问道。
圆圆忙凑过来兴致勃勃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可是整个江南地区最大的销金窟之一。”
长安斜眼看她:“知道便知道了,你这般兴奋却是为何?”
圆圆做垂涎三尺状:“听说百花洲除了姑娘个个貌若天仙之外,还有十样别处吃不着的美味佳肴。爷,你会带奴婢去吃吧?”
“自然,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
“清楚清楚,风过留痕雁过拔毛嘛!”
“就你会说!”长安卷起手中册子去敲她的额头,主仆俩正闹着呢,忽听外头兵士一声断喝:“什么人?!”
龙霜心头一凛,转身出了凉棚,却见官道上一名三十多岁背负长剑头发花白落拓不羁的男子懒洋洋地跨着一匹马,无视将他团团围住的十几名士兵,目光毫无焦距的也不知在跟谁自报家门:“卫崇。”
龙霜侧过脸看向已经来到她身边的长安,问:“千岁,这位,您认识吗?”
长安道:“认识,有仇,龙霜,给我揍他!”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昨天剁手欠下的更新今天补上了啊,就是还未检查错字,待会儿检查。
今天不晚吧,亲们晚安,好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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