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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呯!”门被重重地关上,在寂静的黑夜中额外响亮,客厅里传出妈妈哭泣的声音。    爸爸又摔门出去了,露莎都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半夜摔门出去。    再这样下去,妈妈迟早要失去爸爸,实际上妈妈已失去了爸爸,除非,除非妈妈接受爸爸的私生子。    谁会想到在当今的21世纪,堂堂京都大学的副校长,博士生导师竟然是一个重男轻女的老封建。    一个月前,学校里一个新来的硕士生找到爸爸,说是爸爸的儿子。DNA鉴定结果出来后,爸爸欣喜若狂,立即把他带回家,告知她们母女这是他儿子。她和妈妈都懵了,那里冒出来爸爸的儿子?原来是爸爸婚前一夜情的产物。    不顾露莎和妈妈的愤怒及反对,爸爸一意孤行,在最大的五星级酒店举办认子宴,向世人宣布,他有儿子了,一个可以继承他事业的接班人。    那一霎那,露莎哭了,她算什么?她曾经的努力算什么?    从小到大,她喜欢文学历史,喜欢那古老辉煌灿烂的文明。但爸爸对之嗤之以鼻并告诉她那些没用,只有数理化才是基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这是至理名言。在次此基础上现阶段最重要的科技在于计算机行业,哪怕导弹的发射也离不开计算机专业,而他现在正从事着这一行业。他为此骄傲,更希望他的女儿能继承这一事业,让他为她骄傲自豪。于是,为了继承爸爸的事业,为了爸爸的愿望,她放弃了自己的爱好,钻进枯燥的数理化中,如愿地考入京都大学计算机专业,开始融着数据和代码的人生。    可现在爸爸却告诉她,他的继承人是别人,那她呢?    爸爸冷漠的声音,“谁让你生来不是男儿!谁让你是个丫头片子,赔钱货!”    原来在爸爸的心里,只有儿子才可以延续他的血脉,继承他的事业。    那一刻,露莎差点崩溃,好在她明白的还不算晚。    她拉着她那可怜的妈妈,让她离开这个从骨子里瞧不起女人的男人。    但妈妈不同意,她不甘心自己操劳二十几年的家就这样拱手让给别人。可让她认别人的儿子为儿子,她做不到。    慢慢地,爸爸很少回家,也不拿钱回来。因为他要给他的儿子铺平道路,他要给他儿子买房买车买名牌衣服,这些都少不了钱。    没了爸爸的钱,妈妈又是家庭主妇没有经济来源,家中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为此,利用课余时间,露莎找了份工打贴补家用。    妈妈一次次找爸爸要钱没着落后,不禁埋怨露莎为什么不是儿子?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心软,就该听婆婆的话,把刚生下来的露莎掐死,后面再生个儿子那有这会事。    露莎呆住,跟她血脉相连的妈妈其实也在怨恨她为什么不是儿子,怨恨着她这个女儿。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流了满面,露莎一双泪眼望着妈妈,“妈,对不住了。因为我没能让你有儿子,因为我不是儿子,让爸把私生子领回家……”     刚进门的爸爸听到这话,直接甩了露莎一耳光,“谁让你说私生子?那是你哥哥。早知道你这副德性,当初就该听你奶奶的话,把你溺死。我和你妈早生了儿子,那有如今的事,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原来她的到来并没有得到爸妈的祝福,他们是不愿意她的来临。    真相突如其来,露莎浑身冰凉,她只想要离开这个家,远远地离开这个没有她的位置的家。    浑浑噩噩出了门,一个拐角处,两束剌目的白光射了过来,露莎下意识地闭上眼,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撞飞,身体重重落在地上,她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剧痛铺天盖地袭来,意识渐渐模糊。    她要死了,死了真好,死了就没有人埋怨她不是男人!    惟愿来世能投生为男。    不知过了多久,露莎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娘,爹这么久还没有醒,要不儿子去镇上请个大夫?”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请啥请?去请个大夫不要钱啊?”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娘,爹的身子骨弱……”    老妇人抢白道:“身子骨弱?我看是活干少了,以后,你别帮着你爹干活,让他多做些重活身子骨就好了。”    这几句话把露莎彻底给惊醒,她怎么听见别人说话声?她不是死了?她睁开眼四下张望,立即让时刻注意着这边的男子瞧见了,扑过来道:“爹,你醒了?感觉好些不?爹,你先躺着不要起来。爹,你饿了没有?我给你端饭去。”    接二连三的几个爹把露莎给喊蒙了,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扑在她面前的中年男子,宽头大脸,皮肤黝黑,约摸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过了年她才二十一岁,如何有三十好几的儿子?她不禁问:“你多大了?”    爹竟然不记得他的年岁,中年男子眼中有些受伤。    那老妇人闻言嗤笑一声,“儿啊,亏得你这么孝顺时刻惦记着你爹,结果他呢,连你多大都不记得,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嘛。”    幸灾乐祸的挑拨之言,露莎听了,皱眉望向那妇人,头发斑白,满脸皱褶,身材宽壮,穿着灰扑扑的棉袄,系着同色的粗布裙子,搁在裙上的两只手粗糙的如老树皮。    一股排山倒海的记忆涌入露莎的脑海,涨得她头痛,双眼一翻,露莎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是半日,等露莎醒来时,已是半夜。她睁开双眼,望着房梁,整理着脑海的信息。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周中,是一个四十九岁的老头子,一心只读圣贤书求取功名的农家老汉。其妻邵氏,膝下二儿,老大周秀,娶妻张氏,育有一女一子。老二周举,娶妻小邵氏,是邵氏的侄女,育有一子。    周家居黔北的吴县永安镇下的石桥村,世代耕农,五代单传。祖辈勤俭,几代人累积下来,周家家境日渐殷实,继续下去,有一日,周家说不定会成为地主。偏在周中六岁那年路遇一道士,言他有官老爷之相。就这一句话让周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父周母立时送周中上学,好在周中听话,一心苦读,然周中资质平平,读书几十年连个童生也未中,还差点把周家败个净光。五十亩良田卖得只余十亩,青砖瓦房换了茅草房。即便如此,周父周母也未熄供儿子读书的心,拉着儿媳妇孙子孙媳妇一起供周中读书。一家子除了周中,从春到冬无一日停歇地干活。就这样辛苦操劳,也没有把周中供出来。    长年累月的劳碌,周父周母先后病到,很快赴了黄泉。临死前都惦记着儿子的官老爷,拉着儿子让他好好读书。周中的妻子邵氏当着两老的面应的好好的,转头头七未过,就撵了周中出去干活。从田间到山坡再到打短工,邵氏一样样地逼着周中做,那怕周中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只要不躺在床上,邵氏必推攘着他出门干活。即便周中累得躺在了床上,邵氏也有本事骂得他爬起来出门干活去。在日复一日的劳累和咒骂中,周中靠着他会当官他会显耀乡邻这一信念才支撑下来。    前几日,三年孝期满,周中翻出书本打算参加次年的县试,刚提出来就遭到邵氏一顿痛骂,直骂他是拿钱往水里扔。从进周家门,隔三差五吃肉到如今连吃顿饱饭都难,邵氏是恨死了周父周母,明明周中没有当官老爷的命,偏不认命,由着周中读书败光周家的家财。好不容易周父周母死了,她成心要绝了周中读书的心,逼着他下田种地,让他成为庄家老汉。不想周中贼心不死,还惦记着读书,想着家里好不容易存下的银两,邵氏疯了一般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又是哭又是闹,直嚷周中再去读书就是逼她去死,逼着全家人去死。村里人听到动静跑来看热闹,一边劝着邵氏一边用嫌弃的眼光看着周中。谁家大老爷们靠妻儿老小养活?要是你读书能读出功名来也罢,可偏偏读了四十多年,连个童生都未中,还折腾啥呢?    不想周中倔,言邵氏不贤要休了她。邵氏气得找绳子上吊,幸好让乡邻们拦住。最后周家族长发话,不准休了邵氏,又叫周中好好过日子,别再瞎折腾。有了族长发话,周中休不得邵氏,拿不到邵氏手中的钱。    当晚周中坐在院子里发呆,支撑他的那股当官老爷的心气劲没了,寒冬腊月,人很快就僵了,便宜露莎这个外来的孤魂。    想到这里,露莎叹了叹,这事儿,她不是周中,不能体会他寒窗苦读几十年对功名的渴望,也无法想象邵氏在经历富裕到贫穷的拮据。    眼光无意识地落在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被上,露莎脑袋嗡地一声,她真切地意识到她如今就是周中,这具老朽身躯的主人。    好半晌露莎眼珠子才转动了一下,又转动了一下,接连转动好几下,露莎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接受自己一个如花女子成了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者。    至于二十一世纪的露莎,想来没了她,妈妈终究会向爸爸低头,爸爸会庆幸他的儿子不用顶着一个私生子的身份让人病垢。    无牵无挂的露莎从现在开始就是石桥村的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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