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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旺    周中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时周秀在旁边守着,见他睁开双眼,惊喜道:“爹,你醒了?好些没?”    外面天光大亮,透过窗棂,屋内也是光亮一片。周秀的脸清晰地印在光中,周中看他眼窝深陷,一脸憔悴,出声道:“你这是几天没睡了?”    周秀摸摸后脑勺憨厚地笑道:“就一天一夜。”    那就是说他睡了一天一夜,周中心中一惊,掀被就要起来。周秀急忙拦住,“爹,你要干吗?大夫说让你好好休息。”    从穿来周中就不曾吃过饭,此时腹中肌火难耐,又见周秀拦着他的路,张口就道:“你老子饿了,要出去吃饭。”    周秀收回双手,“爹你在床上歇着,火上温着粥,我马上给你端来。”边说边往外跑,不过几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摆到周中面前。白花花的大米小火熬煮了几个时辰,熬得米粒开花,一层米油浮在面上。    周中伸出的手不由地一顿,周父和周母是前后一个月相继去死,两人的后事让周家原本不宽裕的日子雪上加霜。自那以后,周家再没有吃过白白的大米饭,即便是过年也未曾吃过。    此时看着一大碗白米粥,周中不是原主,做不到理所当然,神色有些迟疑。    周秀见周中半晌没有接碗,忙道:“爹,快吃吧,粥冷了不好吃。”    周中抬起眼看着周秀,问:“家里最近有进项?”    周秀茫然地道:“什么进项?弟弟在镇上干活没有回来。”    周中皱眉,指着白米粥,道:“那来的钱买?”    “哦,这是娘掏钱出来买的。”周秀道,“爹,你快吃吧,吃了身体好的快。”    周中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周秀。邵氏恨周中读书败了家,平时没少折磨他,总是让他吃最差的,如何舍得掏钱买白米给他吃?    “爹,你生病后,娘也很担心,请了镇上的大夫来看你,大夫说你吃几副药就好。”周秀小心翼翼地说着娘的好话。    周中不知说甚好,毕竟他不是原身。    见周中仍默然无语,周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打开一条小缝,偷偷地望外面看,一会,又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回来,悄声道:“爹,你先养好身体。开了年我出去多打些长工,肯定能挣出你去考试的钱,你先在家里待一年也顺便好好把书拾起来,明年你准能下场。”    说完,周秀还拍了拍自己宽阔的胸膛。    看着周秀冒光的眼睛,骄傲的神情,周中心中未觉欣慰反生哽咽,赶紧端起碗喝口粥压下涌上的喉咙口的难受。    周中食不知味地吃完一碗粥,打发周秀出去,自己打量起这屋子来。当年,周家家境剧变,家中钱粮不多,只能盖土坯茅草房,但这一间书房也让周父周母咬牙弄了青瓦,装了南窗,糊了高丽纸。屋内陈设简单,除了一架床,靠床的案几,床尾装着衣服的箱笼,靠窗书案及椅子,一箱子的书。    周中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书翻了出来,四书五经,范文,每年的程文以及原身做的文章及请旁人的指正,周中一一地拿出来查看。    这一看就是二天,周中是借着养身体的机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查看,以免邵氏发觉,只让周秀送饭进来。    周中看了两天,凭着上辈子对科举的了解以及原身的基础,感觉童生应该没问题,只是秀才没有十分把握。按理如果有夫子教导考中秀才的把握会大些,可原身年纪渐大后,多是在家自学,平时写写文章拿给夫子或是秀才请教。夫子是周中蒙学的夫子,隔村一个姓童的童生。周中小时在那里上学给了束脩,夫子尚愿意指点,后来周中屡试不中。周父深觉童夫子是个童生不是秀才教导不了人,又改送周中去了镇上的一个姓孙的秀才开办的私塾,可惜几年下来仍未中。孙秀才见周中年纪愈大,婉言让周中退了学。自此,周中一心在家苦读,凡有所得必去孙秀才家中请教。每次需带足两条肉,方得孙秀才一番指点。后来周家日子越发困顿,就改去童夫子家请教,每次不必两条肉,一条肉却是要的。可是童夫子却因周中改进孙秀才的私塾心生不满,看在肉的份上勉强指教一番,况且童夫子自身学问不足,并不能给予周中更好的指点。    黔北学风不盛,吴县全县秀才也只有百来人。永安镇也就两个秀才,石桥村别提秀才,连个童生也无。而且周中的年纪在古代算是步入老年,几乎无考中的机率,如果没有钱财打点,是没有人会愿意指点他的。    周中长长地叹口气,原身三年未出去会文交友,想来原来薄弱的人情更加淡如水,如今想不费一文有人指点怕是难了。    周中想得头痛眼花也没有想个辙来,禁不住抱怨原身只知死读书不通世务也不知交友,连个朋友也没有。    他出了会神,打算出去散散心。刚打开门,堂屋半掩着门里一个圆乎乎地脑袋探出来,周中瞧过去,脑袋嗖地一下子缩了回去。周中站在门口打量周家院子,院墙是半人高的土坯墙,正房三间,住着周中和邵氏,东西厢各两间,东厢住着周秀一家,西厢一间住周举一家,另一间作厨房。    心中有了数,周中抬脚进了堂屋。屋子东边生了一堆柴,噼里啪啦燃得正旺,围着火堆上首坐着邵氏正补着衣服,身边偎着个刚才探头的小娃,东边坐着小邵氏,下方坐着周秀的一双儿女,大丫和大娃,大丫在绣花,大娃拿着刀在根木头上雕来雕去。    邵氏见周中进了屋,冷哼一声侧脸不看他。    三个孙辈起身喊爷爷,小邵氏起身喊了声爹,往外走。周中是读书人,周家讲究,除了吃饭,公爹不跟媳妇同处一室。    周中忙摆手道:“我出去走走。”    邵氏在身后喝道:“外面冷,你去哪里?冻病了没得钱给你请大夫。”    周中笑道:“无妨,今日日头暖且穿得厚实。”说完,周中出了院子,没有注意到屋内几人目瞪口呆。    二娃扭头看着门口道:“爷爷今天笑了。”    小邵氏抬眼看着邵氏,邵氏眼光扫过低头做事的大丫和大娃,嘟囔了一句,“管他。”又道:“老二媳妇,你站在哪里干啥?还不坐下来绣帕子,明儿好拿到集市上去卖。”    小邵氏赶紧坐下,拿起帕子继续绣。    周中往村头走去,周家在村尾,要到村头得穿过整个村子。刚走出几步,隔壁的邓二婶咦了声,“周书生,你出门呐?”    石桥村没有几人会识字,除了周中识字最多的就是里正,舍得出钱让儿孙上个学,但并没有如周家这样一心想中个功名,是打着让儿孙能去镇上谋个体面活路的主意。周中算是石桥村唯一读书几十年的人,但又几十年不中,村里人由开始的羡艳到后来的不屑,私底下都说周父周母是傻子,把好好的家业败了也没整个秀才出来,而周中自然是傻子中的傻子。又因周中是读书人,大概出于对读书人畏惧,平常会唤周中周书生。但有时这个周书生却是有另种含义,随着周中年纪大了又没有考□□名,这个周书生成了呆子傻子的代称,只是周中一直不知,颇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和村里的泥腿子是不同的。    换了芯的周中自然听出邓二婶的弦外之音,前几天他家闹了那么大一场,他让邵氏伤了脸面,怎么还有脸出来。不过周中并没打算计较,只是秉着原身作为读书人的性子,那怕是老头子,也得男女有别。故此,周中目不斜视,站在自家院墙角唤道:“邓二,有何事?”    邓二从自家院门后走出来,道:“周书生,你叫我?”    周中盯着他足看了二息,然后从他身边走过。    “他什么意思?”邓二婶从门后窜出来,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书都读不起了,还充啥子老爷?不理人,连个童生都考不中,摆啥臭架子,我呸!”    邓二在门上呆愣了一会,方明白周中的意思,涨红着脸拉扯着邓二婶进屋。    “邓二,你疯了?我的手都勒痛了。”邓二婶挣开邓二的手。    “闭嘴,以后少出去给我丢脸!”    “丢脸?老娘什么时候丢你的脸了?你给我说清楚。”邓二婶莫名挨了训,那能依。    邓二瞪着眼,“你一个妇道人家,喊别的男人干啥?”    “别的男人?”邓二婶半晌才反应过来,拔腿往外走,“老娘非得抓花他的脸。”    “站住,你不嫌丢人?”邓二吼道,“你不记得周中是啥人?是个讲臭规矩的读书人。你一个妇道人家,跟他一个男人搭啥话?男女有别,没搭你的话,是人家知礼。”    三年来,周中日日和他们一样在田间忙活,白净的脸也晒得黝黑,再无半分读书人的样子,大家嘴上叫着周先生,实际渐渐把他当成寻常庄家老汉看待。前几日邵氏闹出的那一出,大家晓得周中读书的路已绝,再不可能考上功名当官老爷,心中对他作为读书人的那丝畏惧也消失。于是,大家忘了他作为读书人,有些臭规矩的。    邓二看邓二婶想明白了,发话道:“没事别出去,在家里呆着。”    “好你个周中!害老娘的名声的,老娘咒你一辈子考不上功名。”邓二婶怒火中烧,一张脸涨得通红。又不能大张其鼓去找周中出气,只能在家里破口大骂。    “不用你骂,周家没人供他读书,还考啥功名啊?”邓二道。    周中大摇大摆地在村里闲逛,有人见了上前道:“周书生,听说你还要去下场考试?”那脸上的笑明晃晃地,在讥笑他多年考试不中。    周中点头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这三年来,原身可没少听村里有心没心的话,都是说让他熄了读书的心,别再浪费钱,好好种田,有真心为他好的,也有正话反说的。要不是原身执念以后考上功名让这些瞧瞧,怕是早死在这些人的口舌之下。    周中背着双手挺直背,像官老爷一样迈着八字步从村尾走到村头,再折回来,等到家门口,才发现一条黄色大狗跟在他身后,等他进门时,狗咬着他的裤脚跟了进来。    周中上辈子是个爱动物人士,因为妈妈不喜欢动物,从来未在家养过。此刻面对身躯庞大的大狗也不怕,伸手去挠了挠它的下巴,摸摸它的背,“有主人没?没有主人就跟着我不?”    好似听得懂他的话似的,狗汪汪了两声。    周中笑了,“你还挺通人性的嘛,听说狗来家旺,那叫你旺旺吧。“    “旺旺。“    “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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