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身回到南后街的周诚,手里提了一桶已经空掉的保温饭盒。说来也巧,这是他第二次去医院里探望顾子欣。不同的是,第一次去探望她的时候,他对顾子欣这个人充满了无数的疑惑。 他望着南后街车水马龙的景象,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顾子欣的场景。当时的他,意识可以说是呈半昏迷状,只依稀记得眼花缭乱之中,有一个陌生的人影突然蹿了出来,与卓越纠缠在一起。 要知道卓越当时可以说是疯了一般,异常的危险,就连大人可能也不一定能将他制服,更何况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多少力气? 试想这年头还有人敢出来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就连当初进卓家的烧饼铺子还是他一个打了头阵,后来的人才敢慢慢跟着他走了进去。不得不说,他对顾子欣的出手相救是充满敬佩的,但敬佩之后更多的是疑惑,自己究竟何德何竟能让对方不顾生命危险舍命来相救? 所以,当他第一次去医院探望看望她的时候,是想去问清楚的,却怎料对方竟会是黎杨认识的人。自打他听到那个消息,冥冥之中,他觉得是黎杨在天有灵,才会让他逃过这一劫。 忆起往昔,周诚心里更多的怅然若失,若是黎杨还在世就好…… 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之后,周诚才拾起自己的回忆,继续往古玩店里走去。 南后街的海棠若初依旧亮敞着大门,门前的四季海棠绽放依然,一副永不凋零的模样。门前人潮涌流,市井气息扑鼻而来。若是往日,周诚还未走到家门口,绝对会有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在海棠花前逗留,然而今日,那抹身影却未曾出现,周诚不禁好奇,今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诚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径自加快步伐往店门走去。刚跨进门槛,便跟阿华打了个照面,幸好俩人反应得及时,才没有发生任何碰撞。 “小周爷,你可算回来了!”阿华见着周诚本人,咧嘴一笑,脸上洋溢着笑容,周诚一听这问候声里透着一股喜悦,猜到必定有什么好事发生。 “店里可有什么事不成?”周诚应了一声,便将保温桶递给了阿华,阿华顺势接过,刚要转身往回走,便被周诚拉住,被问道大皇去了哪儿。 “哦,你说它啊,这不今天周爷来了,说许久没见着大皇,老爷子念叨着很,这会儿啊估计是在后院那儿逗它玩呢!”阿华伸手指了指店铺里头,示意周诚,说完便离去忙自己的份内事。 周诚闻言,便朝屋里头走去。从大门往收银台方向走,需穿过一道窄门,经过一条廊道才能通往后院的天井。跟前厅大不相同的是,这里的空间相对来说,大了许多,有着淳朴的清式古建筑,传统的四合院形式一眼尽收眼底,南后街这一带大多数都保留了这种的建筑风格。 院落坐北朝南,天井是一片宽敞的空地,四个角落分别栽种了荷花玉兰,香气四溢,东厢房门口设立有石桌圆椅,上有树荫遮挡,自成一道阴影而下。此时正有一人背对着周诚坐在石凳上,定睛再瞧那石桌上,正巧躺了一抹黄色的身影,此时正与那人好不一阵嬉戏打闹。 “今儿是刮了什么风把老爷子您吹到我这儿来了?” 周诚在那人身后默默站立了一会儿,见一猫一人相闹甚欢,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打扰了这一刻的安宁。 许是听闻了周诚出声,大皇立马从石桌上翻了个身,一举蹿了过来,直接往周诚怀里一阵猛扑,周诚见状虽然有所准备,但大皇的冲击力着实不小,接住的同时不免让他的脚跟往后挪了一步。 那位被周诚名唤老爷子的家伙,听到身后来者的呼唤,嗤笑了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等他转过身来,故作抱怨状,指着周诚念道:“没大没小,有管老爸叫老爷子的?” 周诚闻言,倒也乐呵呵地朝他抱拳恭了恭身,低眉喊了一声爸。 周诚的父亲名叫周山,其实他本身年纪也不大,也就四十出头,一张国字脸,留了一嘴八字胡,外加头发爱梳三七分,倒显得他十分老成。周山平时爱就着一身白色的马褂衫,暗色的长裤,俨然一副民国时期着装的大老爷们模样,这就更让他外貌看起来显老。混他们这个圈的,人送绰号“周爷”,不仅是因为他在古董届阅历丰富,世代从事古玩这一行,还因他人脉广阔,与各大古董届的名人都能搭得上关系,所以在“周爷”的名号打响之后,周诚自然是蒙了这名号的眷顾。 然而尽管在外头,周山的名声要多响亮有多响亮,但在自己家里头,也只能落得被儿子管叫一声老爷子的份儿。 “你看,叫他老爷子,他还不乐意了呢。”周诚宠溺得抚摸着大皇脑后的皮毛,怀里的小家伙很识趣地叫唤了一声,似乎也很赞成周诚的观点。 周山被这一猫一人一唱一和的举动颇感到有些无奈,只好摇了摇头再次坐下,拿起身旁的小茶壶就着壶嘴畅饮起来。 “这大皇啊,就属墙头草,风吹哪边往哪儿倒。你还没来的时候,在我这儿玩得不亦乐乎,这倒好,你一来,转眼撒腿就跑,看把你黏糊的,真是白疼它了。”周山话里话外莫名透着一股酸劲儿,这不由让周诚眉开眼笑,抱着大皇坐在了老他对面。 大皇也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可能不对,忙跑到周山的手边蹭了蹭,这才哄得老爷子重新笑开了脸。 待他又是一阵捋了捋大皇的皮毛,周山突然抬头问起周诚:“听阿华说你今儿去医院了,看谁去了?” 周诚将石桌中心的大茶壶拿了过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呡了一口,润润嗓子之后才悠悠道:“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我看不像。”周山满脸狐疑,嘴里叼着茶壶嘴两眼上下打量周诚,希望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什么。“我怎么听阿华说你去看望人家起码两次,难不成是个女的?” 然而周诚眼里并未有丝毫波澜,他甚是很老实地回答了周山的问题,并一五一十交代了顾子欣救他时前后发生的全过程,这下才让周山彻底打住了嘴,杜绝了他的好奇之心。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随后阿华端来一些点心,也坐下遂二人唠嗑,顺便谈些店里生意上的琐事。 周山顺势拿起一块蛋黄酥,咬了一口,道:“最近中秋也快到了,跟咋们有些往来的老顾客都往家里头送来了不少月饼,你妈看家里快放不下了,才让我跑一趟,给你俩各带了几种口味。” “还是老板娘惦记着我俩,哪儿像小周爷,才没这心思给我买饼吃呢。”阿华乐呵呵地拾起一块蛋黄酥,咬了一口,赞不绝口夸到这饼还真好吃。 周诚听了反而不乐意,一把抢过阿华口中的蛋黄酥,就往自己嘴里头塞,顺道给了阿华一记眼神自行体会。 俩人又是好一阵打闹,周山在一旁摸着胡子笑得合不拢嘴。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便放下了手中的徽墨酥问道:“上回景德镇的那套瓷器你同学还满意不?” “嗯,他很满意,说是要送给他家爷爷当作大寿的贺礼,他家老爷子就好陶瓷这口,见了这套瓷器喜欢的不行,当天一个高兴就又赏了他一张银行卡,我琢磨着这里头肯定存了不少钱,看来改天我得叫孙贺那小子请我喝一杯。” 说到孙贺,那是周诚高中时代的同桌,也算是比较铁的哥们,实打实的富三代,家底厚实。孙贺本人上学那会儿虽然痞气了一点,多多少少有些公子哥脾气,但为人好歹还是好的,平时没少跟周诚打打闹闹,就算他高中毕业后也依旧隔三差五与周诚联系。 “孙贺那小子也是在Z大里头念书是吧?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对,在Z大的金融系,这会儿该是念大三了,毕业后应该会继承家族的产业,你要是念叨他,我改天去Z大打球的时候会跟他说一声的。” 半天,周山才悠悠道了一句:“阿诚呐,有想过回Z大念书不?” 周山语出突然,周诚一阵惊愕,忙抬起头,有些无措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这都过了两年了,你还问这作甚?” “是啊,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已经过了两年了……” 周山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心头又是一阵惆怅,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哀怨劲儿。他不由抬头望着天空,双眼放空,似乎陷入了一段回忆。 2007年那会儿的海棠若初跟现在的相比,远远没有那么幸运,当年不知从哪儿开始传起,金融风暴即将来临,虽然那个时候中国还没普遍传开,但做古董这一行的,早就提前预感到这一场暴风雨的来临。本身这行业的运营就有运气成分在里面打转,最怕的就是碰上这天灾,不少人因此坐吃山空。 周家在这一行混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什么大风大雨没经历过?可偏偏那个时候,周家还真没那么幸运地夺过这一劫。如果说周家的运气到了头,其实不然,归根到底,还是那会儿恰逢上代大皇怀有身孕,一直作为吉祥象征的它,似乎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继续为周家带来安宁,运气与财富似乎跟周家开了个玩笑,如同命数已尽般,周山手里头的资金无法周转,所有的存货无法通流,他作为一家之主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上苍能再次眷顾周家,让周家东山再起。 那一年,周诚高中毕业,原本可以意气风发地进入Z大就学,偏偏周家的生意遇到了瓶颈,实在无法拿出更多的钱供俩个孩子上学。 周山依稀记得当时他告诉周诚家里真实情况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周诚听了周山的陈诉,面无表情,只是毅然决然地回复周山自己会放弃入学的机会,但唯独要求自己的妹妹周棠棠绝对不能弃学,哪怕日子过得再苦一点,他也绝不能让妹妹跟着吃苦。 周山怎么也没想到从那以后,自己这个刚满18岁不久的儿子会跟着自己一起打拼起事业,年纪轻轻的他被动地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眼看着其他高中同学如愿进入Z大,而他,却只能跟着周山开始了走南闯北的生活。周山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愧疚的,毕竟自己的儿子放弃了原本该属于他的舒坦生活,否则他现在这会儿也该像孙贺那样,在大学里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 说起上代大皇,周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自周山掌事以来,历代大皇都是在海棠若初后院的小阁楼里产下下一任大皇。2007年末的最后一个晚上,上代大皇避开了周家所有人,独自安静离开,在阁楼里寻了一个角落径自等待天明。那是周诚有记忆以来第二次等待吉祥物的诞生。据周山说,周家的猫每隔九年便会诞下一仔,而周诚出生那年,就刚好逢上了那个阶段。 随着清晨中一记猫仔的呼唤声,在后院里守了一夜的周家人全数释然,开始四下寻找猫仔的下落,终于在小阁楼里床板底下寻找到了刚出生不久的现任大皇,为新生的它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周诚也不知道历代大皇的诞生日为何从来只见到幼猫,却不见母猫,直到有一天周山告诉他周家一直以来的一个秘密,作为周家吉祥物的大皇从头到来都只有一个,从未改变过。 当他听闻这个消息时,不禁感到无比的震撼,要知道他这个从小就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大皇的秘密不得不让他在内心开始产生了动摇,这世间究竟有多少科学无法解释的事? 随着大皇的逐渐成长,周家的生意也开始有了起色,不过那时候周诚早就跟着父亲打拼起生意,自然也就与Z大无缘。不过有时候他也在想,周家能重整旗鼓,冥冥之中应该是大皇的力量在影响着他们的命运吧,就在2008年那么多人面临着失业的危机时,海棠若初依旧屹立在南后街这条街最显眼的位置。哪怕直至今日,他们家的生意也是越来越红火。 可即便如此,两年也已经过去了,周诚自打接手管理这家店,也就意味着他肩上的重担又重了一分,他没有机会再去度过他向往的大学生活,只能在偶尔空闲的时间里去找孙贺打打球,以此慰藉他心里仅存的一丝留念罢了。 周诚趁着周山发呆的时候,手头掰开了一块糕点,往大皇嘴里一喂,这小家伙一到吃东西这环节就无比的乖巧,跟刚才的淘气相比简直判若两猫,惹得在场三人都是哭笑不得。 周山神游回来,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如今看到这一幕很是欣慰,心里只盼着周诚现在过得好就足够了。 “忘了差点儿忘了跟你说,棠棠她过几天就要去Z大了。” “今年怎么这么晚才开学?”周诚有些疑惑,往日早就在九月中旬开学的,今日还拖到了下旬? “鬼知道学校怎么安排的,反正你这个哥哥是不是该帮妹妹提一提行李啊?” “那是自然,我哪能指望您这把老骨头提得动箱子呢!?” 周诚这一句“老骨头”话音刚落,随即惹来周山的一记响指,周诚整张脸皱在了一起,旁边的阿华不识趣地噗嗤一声,惹来周诚哀怨的眼神。 “好你个阿华,让你笑那么大声,放心,那天你绝对会跟我一起去当苦力的。” “别啊小周爷,那天我还是留下来看店吧!”听到这句话,阿华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开始频频向周诚求饶,然而周诚故意别过脸,将阿华的话权当耳边风。 说起周家的大小姐周棠棠,阿华可是有苦不敢说,周家本着男儿穷养,女儿富养的理儿,谁都知道周棠棠是个特能折腾人的主儿,这要是被拉去当苦力,指不定要被扒了一层皮才能回来。 任凭阿华如何好说歹说,周诚继续装聋作哑,整个后院到处回荡着阿华凄凉的哀怨声。周诚乐此不彼,吃着糕点,在心里也开始盘算起后几日该如何处理送棠棠入学的事,确实如阿华所言,他这个妹妹,还真不是一个能息事宁人的主儿。 “说起来,黎家丫头跟棠棠同岁,之前你不是说她也报了Z大,要不你那天将她带来,让我俩老儿也瞅瞅?” 然而周山的一句话,将原本一派乐呵的场面瞬间凝固了下来,阿华的脸上也僵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顾虑,就连嘴里吃到一半的徽墨酥也顿时变了味,他担心地看了一眼周诚。果不其然,周诚倒茶的手势立即呈僵硬状,茶杯里的水不过三秒就渗了出来,流了桌子一片。 周山眼见周诚神色不对,忙问道:“我哪里说错了?” “不,你没说错。”他举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他面色苍白,站了起来,对着周山故作淡定地说道:“只不过这世间再无黎杨这个人的存在。” 一语未毕,他黯然转身,逃离了此地,终究他还是不希望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见到他软糯的一面。 在周山和阿华的默默注视下,周诚往自己的房中走去,背着他们二人落下了眼泪,一抹泪痕,顺势流到嘴边,他就着尝了一口,还真的是咸的味道。 随着房门一关,黑暗顿时来袭,他闭上眼睛,任由眼泪肆意流淌,露出满脸自嘲的笑容,自顾自地在黑暗中呢喃道:“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忘了你。” 黎杨,我的黎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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