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故事要是搁在戏文里，一个刚刚死了未婚夫的世家小姐断然不会接受一个男子的冒然求娶的，旧人未寒，应当守节。　　　　但这不是戏文，于情于理甄宓乃至整个甄府都没有处境来拒绝这场求娶。甄宓与袁熙本就是利益牵动的婚约，虽相识一场却没有半点情分。所以，当甄尧告诉甄宓，像她求亲的人是高肃的时候，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亲事一说，二房那几个姬妾就再没有敢在后院闹腾的了，日子又好像回到了她和袁熙才订婚的时候，府中上下都仰仗她的婚事。甄宓本以为眼前可以清明几分了，却在小院里撞见了吟霜在抹泪。白生生的小脸被眼泪染上了悲色，明亮的眼眸红成一片，红色晕过眼眶将眉眼熏成一片。抽噎的哭腔让她的声音有些好笑，带着小孩子的委屈。　　“姑娘才貌双全，是难得的女博士。就是……就是当日的袁二公子也是个英挺的人，而今怎么配了这么个煞命在外的人？”　　　　品雾听了这话也惊了，感觉捂了她的嘴，“乖乖！这话怎么能乱说，高将军是陛下眼前的人！还是救过姑娘的人！威武不凡！跟小姐是良配！”　　“听说他杀人如麻，茹毛饮血！姑娘一个身娇肉贵的深闺女子，岂不是要被他拆来吃了！”　　“你当兰陵是穴处野居的地方吗？兰陵高氏是几十年前从安阳高氏迁过去的分家，也是名门望族，虽说这些年败落了，那也不是你说的这般吓人！”品雾嘴里安慰着吟霜，心底也在安慰自己，其实她也怕得很。　　“可是，可是……”吟霜不知该说些什么什么，就只觉得心里头难受，眼泪又是流了一串　　“那你就别说了，可是想嚷得全府都知道小姐是可怜人……”　　　　可怜吗？甄宓又想到祭祀那日了。那日高肃碍于理法没有戴面具，骑着马走在队伍旁边，趁着春风吹起车帘的间隙，她偷偷打量过他好几次。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貌美的脸，清逸飘洒又眉目如画，不够俊朗却又过分好看，飞扬尖锐的眉眼带着无法避开的艳丽，硬生生的将这一张精妙无双的脸逼进了人们的眼睛里。　　甄宓总算是明白高肃他为什么爱戴着面具了，生了这般好看的一张脸，任谁也难以慑敌，唯有那可怖的面具才配得上他战神的威名。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而今又是陛下眼前的第一人。那日的女眷是盛妆打扮冲着新帝去，可若入不了陛下的眼，高肃也是退而求其次的好人选。那张好看脸，再配上不错的出身、瞩目的功勋，怎么着也应该是倍受青睐才是。可是高肃却不要这份青睐，亲是他主动求的。　　当日的袁熙，现在的高肃，平城上下还好有谁觉得甄宓运气不好，连甄宓自己都难以置信。瞌睡来了就遇上枕头，这么好的运气谁信？　　可她总归是要信的，那天甄尧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他说：“阿宓，这亲事你瞧着可好？你与高肃结亲，陛下自然是放了我们一马，把我们从袁家这事上摘了出去。可是，高肃到底是陛下的亲信，而今他肯舍弃军功来求娶你，只怕，陛下那儿给了他更大奖赏。他是陛下的爪牙，绝不是咱们甄府的保命符……”　　甄宓明白，她当然明白，那些所谓女博士，奇女子的赞誉又有几句是真，几句不是冲着甄府二字而来的了。离了甄家的依靠，她也不过是一位姿色美好的寻常女子罢了，没什么好骄傲的。　　　　甄府安分，高肃也低调，订婚一事就在日日得新闻的平城变成了一件少有人提起的旧事。可是，故事传到兰陵却搅得越兮透骨酸心。　　越兮是高肃师傅越德的女儿，越家不是世家，以军务起家，家中男丁三代从军，也算是大昭的开国功臣之一。越家的军队基本上都在兰陵军中，由越德二弟越兴所统领的少部分人在当年叱云李被派往兰陵监军后便归他所管了，越兴的儿子越潜则成了叱云李的副将兼亲卫。越兮的哥哥，越德的长子越胜则是高肃的副将，高肃、越胜、越兮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份情谊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连后来叱云李与高肃在山林里的那场生死隐秘到比不上一半。　　自大军离开兰陵前往征战，越兮就天天派人去军营候着，一有消息就第一个冲了过去。她实在是挂念，虽然兰陵军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但她从来没有这般紧张过，心里总觉得有支手揪着，血肉被拽做一团，顿顿的发慌。她既担心父兄的安全，更担心的还有高肃，她总觉得这次出征回吧高肃带离她的身边。　　军营的守将大约是被越兮烦得无可奈何了，便一收到消息就主动派人去只会她。前几个月消息虽然不算多，但大多都是捷报，越兮悬吊吊的一颗心可算是放下去了一半。入了平城之后，传来的消息越发的少了，不过来自皇家的昭告却又让越兮明晓得差不多了。总归是三皇子胜了，得了这天下，官场之上是需要论功行赏的，再说兄长前几日寄来的家书里也说了，朝廷上还忙，他们是需要再在平城待一阵子才回来的，一想到这儿，越兮就按捺不住心底的高兴的了，着急着要为兰陵军的得胜归来做庆典准备了。　　越家三代从军，并不如一般世家的规矩森严，再加上主母早逝无人理家，越兮其实算得上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虽然不至于学着舞刀弄枪，但越兮也确实比一般的女子身强体壮一些，也更加无法无天。而今越家上下主子就只有她一人，说要出门也无人敢拦她。乘着兴头，越兮领着贴身丫鬟绛朱就出去了。　　　　兰陵的街市规模不如平城繁华，但规模却不输，因着是北边边境上最大的城市，兰陵城中还有不少外族商贩。逛到西市，越兮便玩宽了心，跑去试起了胭脂。　　玫瑰渍出的胭脂留着妩媚的香，一点上唇，便在少女的脸上引出别样的柔情，娇艳的红透着醉人的羞。　　“这是以漠北突厥古法制成的玫瑰胭脂，绛朱你看我涂上好不好看？“少女的声音是难得的兴高采烈，翩然回头，一道灿烂的笑脸就映入了哥舒翰明的眼。尤为白皙的皮肤被唇上的口脂衬得尤为娇嫩，葱茏茏的光透过窗框照在了姑娘的脸上，暖洋洋的又十分亮堂，亮得他半个身子都暖在光里，有些缥缈。那不真切的模样叫哥舒明移不开眼，明明是几步之远的距离，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听不见姑娘在说什么了，这看得见她那眉飞色舞的笑，和左边脸颊说挂着的浅浅一枚酒窝。　　“好看，姑娘抹这胭脂倒是叫这胭脂变好看了。“雄厚低沉的男声从身侧传来，越兮这才察觉到自己被人直愣愣的看着，越兮有些羞也有些恼，她忍不住回头想要瞪那人一眼。但微微有些下至的眼角和也几分圆润的脸颊还是不够气势，到如娇嗔一般，叫哥舒明看得越发心动。算不上很标致好看的五官但却有着灵动婉转的美，他到还没说什么到叫人姑娘惊慌失措的跑了。真是朵含苞未放的带刺玫瑰，哥舒明想，临走前还不忘踩他一脚。骂了他一句登徒子。　　　　到底是才刚及笄的小姑娘，越兮被那人孟浪之人吓得不清急急忙忙的回了府。刚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军营的阿六在门口东张西望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越兮见此又起了玩心，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阿六身后，见他还是没有察觉便猛的一下朝他肩上拍去，”阿六啊，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做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还是甜美而开怀的，叫阿六听了起了点恻隐心，可是着实是被她被拍得不轻，一个咧步竟差点摔倒，这下他也是心头来了气，不管不顾的，把在心头的话斟酌了好久也没有斟酌出名堂的话给说了出来！　　“平城那边来了信，林大人叫我通知您……“高将军定亲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阿六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更是没敢叫人听得清。　　越兮更是高兴，听见“高将军”三个字便兴冲冲的要往军营去，还好被绛朱给拉住了。　　“越小姐，这是林将军让我将给您的。“阿六一把将信件塞到了越兮手里便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跑掉了。　　“这个阿六怎么跑得这样快，平常不是总还要问着姑娘您讨赏钱呢？“绛朱还正疑惑着了，就被越兮带着哭腔给吓了一跳。　　“他也不敢跑得不快啊！”　　绛朱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信件，只大致看了一遍，惊得说不出话来。高将军怎么就和别人订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