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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自此成了萍山上每年的保留节目。不仅是中秋,还有春节、上巳、端午、重阳这些常见的节日,为着两位师妹,练无瑕都尽可能的复原了出来。第一年学过春节的时候,练无瑕还像模像样的学写了副春联贴在了十里蒲团外,上联是“修身如执玉”,下联是“积德胜遗金”。练峨眉看后微微一笑,她也自觉不够通透,苦思冥想之后,第二年又换了一副,道是“志在烟霞,潇洒须忘尘俗累;身居碧落,清闲不觉道心宽。”这回练峨眉点了头:“这副很好,且应萍山烟霞争变的景致,以后不必再换了。”    得到义母赞赏,练无瑕欣然,自此干劲更足。    尽管忙碌,但每逢中秋与春节,金八珍是必要上萍山来看金战战的。起初几年,宫楼雪也同来看宫紫蕊,渐渐地却不来了,大抵是自己即使有长春术在身却依然不免容颜渐长,姐姐宫紫蕊的容颜却一直停留在花信之年,两相对比之下,她那柔弱善感的心肠不免有些尴尬。后来则干脆不再来萍山,只以书信联络,金八珍含着几分暧昧善意的笑说道,楼雪这是有了心上人了。    “叫什么?做什么的?待小妹如何?”宫紫蕊立刻紧张起来。    原来那人叫缚刃边城,是北域有名的刀客,一次江湖仇杀中受伤为宫楼雪所救,立刻被这位斯文秀美的姑娘迷住了。他本人虽是江湖中人,却并非只会叫嚣着打杀的鲁莽之徒,反而颇有迷离的文人气质,宫楼雪也对他十分倾心。一来二去,便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缚刃边城也是个有担当的,江湖人嘛,谁身上没有惹几桩麻烦?难得的是他每回见楼雪都要先甩脱了麻烦再走,从来不把那些糟心事往家里带。”金八珍道,她结识的是练峨眉这样的一流人物,又坐拥巨万家私,眼界自然非同凡响,嘴里很少能冒出个“好”字。通常她能夸到这个程度,可见这缚刃边城着实是个可以依靠之人。    知道爱妹终身有托,宫紫蕊自然欣慰,却又失落于即将拥有自己的完整家庭的宫楼雪会不再依恋于姐姐的庇荫。然而从她选择了拜练峨眉为师的那天起,就注定要一肩担起所有的家仇,也注定了要与妹妹渐行渐远。只要偶尔关照她一下,看她像无数正常人那样嫁人生子、幸福美满,宫紫蕊便心满意足了。    心定了下来,修为进展的速度自然飞快。初来萍山时,练无瑕先传她吐纳之法,佐以拳脚功夫,预备等她鼎炉锻炼得有些火候,再正式传她萍山绝学。如今她内气已足,便开始跟练无瑕学习“道留萍踪”,距离她初上萍山,算来已近一甲子的时光,又一届琅笈玄会即将召开。    送信的照例是苍的银鸰,一路风驰电掣而来,末了光华散尽露出一只体态浑圆的肥鸟,练无瑕早已习惯倒还罢了,初见此景的宫紫蕊和金战战却着实的大开眼界。趁着练峨眉认真看信的功夫,金战战悄声问道:“大师姊,那只肥鸽子为什么会发光?”    练无瑕被“肥鸽子”的称呼小惊了一下,肃然写道:“休得无礼,那是玄宗六弦之首苍的传信银鸰。”见两位师妹依旧不解,便索性将琅笈玄会的情况都介绍了一番。    “到时肯定会有很多仙家高人吧。”宫紫蕊满怀憧憬的道,力量,是她一直以来最渴求的东西。    练无瑕写道:“四境道门先天、新秀聚于一堂,蔚为壮观。”    “如果能在众多新秀中脱颖而出,肯定是无上的荣耀。”宫紫蕊道。练无瑕怔了一下,这回却是练峨眉回答的:“无瑕,你觉得荣耀吗?”    “如临不测之渊,惟怀惕慎之心。”练无瑕想了想,答道。    宫紫蕊怔住,不可思议的望向自家宛如七岁孩童的小师姐,金战战则在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练峨眉的潜台词,两只眼睛顿时都写满了敬佩:“大师姊,四境道门第一名诶!你怎么这么厉害!”见练无瑕不答,便转向练峨眉,“师父师父,您讲一讲嘛!”    练峨眉眼底微带笑意。迄今为止,她已带着练无瑕参加过四届琅笈玄会,练无瑕年纪虽幼小,资质却委实就像天生为萍山绝情仙道而生的,首次参加便有不凡表现。第二次参加时则因其几乎全能的独立生活能力,赢得了“道门新生代生存能力第一人”的雅号。如果说这个第一人尚带有戏谑成分在内,那么第三次参会时玄宗宗主亲口赞许的“两千年后道门第一人”的称呼便不带丝毫水分了。当然,之所以要加个“两千年后”的定语,是因为这么多年之后,苍、练峨眉、赭杉军这些方今如日中天的道门栋梁早该飞升而去,剩下的练无瑕才能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所以这个所谓的第一人,其实就是变相的预言练无瑕将是四境道门新生代的翘楚。    “两千年后道门第一人?”金战战惊得瞪圆了眼睛。    “当时玄宗宗主还传授了她一样神通。”练峨眉道。    “什么神通?”宫紫蕊忍不住问道。    “天目咒。”练无瑕写道。天目咒分属六通中的目通,能彻视洞达,坐见十方天上地下,无有障蔽,六合内外,一切鬼神人物,幽显小大,莫不了然分明,如视掌中[《道门经法相承次序》]。而修炼至化境,则过去无穷之事、现在一切之事、未来无量之事、无边圣众境界之事,悉做睫下毫末微尘。    宫紫蕊和金战战哪里听过如此玄妙神奇之事,当下都听住了。金战战初初入门,还在基本功都练得够呛的阶段,而宫紫蕊好胜心强,极易激进,未免她好高骛远,练无瑕从来不给她讲这些道家玄妙法门。如今也是看在她已正式踏入仙途的份上,才分说给她听。至于金战战,练无瑕早看出这位小师妹在修仙练道上没什么前途,当故事听听也就罢了。    果然金战战像是听完一回有趣的评书般,什么见贤思齐择善从之的进取心是半点都没有的,只是满足的咂了咂嘴:“原来大师姊的眼睛晚上会发光,是因为学了那什么天目咒啊。”    宫紫蕊则颇为艳羡的望了练无瑕一眼,心下暗自盘算。她近日进境很快,颇得了练峨眉的几句赞赏,与之相对的,大师姊在修行中却从来连一句夸赞都没得到,显然师父对她的表现并不满意。琅笈玄会发给师父两张请柬,也就是说,师父还可以带一个徒弟过去。往届只有大师姊一人,自然是带她前去,如今多了自己和小师妹……不是她想挤掉大师姊,但是她已经去了好几回,这回换个人选很正常吧?只要能得玄宗宗主那样的绝顶高人一语指点,自己一定会更快的变强!    这么满怀心事的盘算着,早膳时间也就结束了。宫紫玄收拾完碗筷,刚一出厨房,便看见金战战腆着脸陪着笑,使力扯住本该随练峨眉在静室打坐的练无瑕的袖子拖了过来,忙里偷闲的还不忘对她挤一挤眼:“二师姊,快跟上啦。”    “小师妹想知道琅笈玄会的事。”见宫紫蕊神色好奇,练无瑕写道。    金战战连连点头,扯住沉默不语却露出认真倾听神色的宫紫蕊的袖子:“一甲子一遇的盛事啊,就算去不了,听一听也能长见识!听说玄宗是四境道门最大的组织,那玄宗宗主能做玄宗的老大,一定是举世无双的奇人吧?”    “奇人……”练无瑕迟疑了一下,“确实……是很奇特的人。”    在练无瑕的想象里,一位修行有成的道者,应当是威灵恢廓、澄清广覆的,玄宗宗主身为个中领袖,风仪自然更为出众。可事实是,比起玄宗宗主,莫说是岳峙渊渟的练峨眉、荡荡无碍的苍、光华明耀的赭杉军,便是小辈的穿云霄、定天律,都显得比他有高人风度。    他是那样乱七八糟的一个人,称不上衣衫褴褛,可那繁复绮丽的仙家华服穿在他身上看去也和布衣芒鞋一般的寒酸;称不上獐头鼠目,可眼神太活、表情太懒、笑容太油,还喜欢蹲在墙头神秘兮兮的啃点心,生生把原本十分清癯的相貌整得与仙风道骨四字绝了缘;称不上放荡形骸,可他能花上十年八年的功夫去钓鱼,美其名曰钓鱼,手里的鱼钩却是直的,连敷衍性的鱼饵都懒得去挂,分明是在嘲讽鱼的智商。    他热衷于给徒弟找麻烦,白雪飘被谢礼埋了时他笑得乐不可支,还有过为了一颗莲子糖卖了大徒弟苍的前科;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整日里不着家,门人遇上事想要找他解决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抓宗主一直被视为玄宗最头疼的日常任务,能胜任者只有苍与赭杉军,外加早已独立门户的练峨眉;他嘴馋,唠叨,没有一点长辈的架子,对着练无瑕这么一个徒孙辈的三寸丁都能玩得投机。他会在练无瑕一掌拍飞对手顺带砸了半个擂台时笑得前仰后合,边拍手边大声叫好:“真不愧是云人的义女啊,这作风,真像!”再拍拍她的脑袋,“按这个势头长下去,两千年后,你就是四境道门第一人啦。”    没错,练无瑕那个令宫紫蕊震惊不已的“两千年后道门第一人”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对上这么一个人,你简直怀疑他怎么当上的玄宗宗主。    可若是亲眼目睹他主持琅笈玄会开场典礼的样子,没有人怀疑,他就是真正的玄宗宗主。    须发如雪,拂尘轻扬,每个字都似从丹田中呼出,没有开山裂岳的威能,没有翻江倒海的震撼,只是磊磊落落的回荡在高天后土之间,似太虚昊昊,似明月朗照,似澄潭无波,似冰壶澹涣。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浩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天者高而清矣,而有日月星辰焉;地者静而宁也,而有山川草木焉;人者虚且无也,而为仙焉。不修威仪,不拘形骸,洒然脱落,只求一个自然而然,这便是玄宗宗主,真正的四境道门第一人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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