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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标准的先天人,在成就先天的一刻,体内灵气周流运转,会在眉心毫无例外的凝结出白毫妙相。人不同,白毫的颜态也是不同,善观相之人常能从白毫上窥出其人的修行与心性,因着这一点,一些有意遮掩自身机运的先天人会采取特殊手法掩盖住眉心白毫的存在,练峨眉、号昆仑便是此类。    号昆仑本有意一观练无瑕的白毫形状,好借以推演这位晚辈未来命途的平顺与否,不想她的眉心肌肤竟是洁白无瑕,别无异色。    凝结白毫的灵气多是由宗门长辈灌入灵窍的一点玄念、或是成就先天之时自行流转的一丝领悟而生。若是练峨眉在,这飞灵入窍的人选自然是她当仁不让,即便是练峨眉不在,以练无瑕事事以养母为先的作风,宁可空着等她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练无瑕的历练之路还需走多久没人能说得清,这一空怕是几百上千年都能耽搁过去,未免太轻率。    号昆仑略一思忖,柔和而笑:“无瑕儿,你在老朽这澄心明台悟道也属有缘,就由老朽为你这眉心点上最后一笔如何?”    以练无瑕的脾性,本是不该拒绝长辈的好意的,然而她却摇了头,神色甚是简决:“晚辈此生都不会凝白毫妙相了。”    “为何?”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号昆仑不免觉得好奇。    按这个势头长下去,两千年后,你就是四境道门第一人啦。好好修炼,将来到了先天境界,就由老道给你飞灵入窍!    玄宗宗主的声音从耳边辗转而过,清晰如昨。练无瑕眼现黯然,写道:“纪念。”    话说到如此地步,以号昆仑的智慧,岂会猜不出隐情?当即不再追问,转而道:“胸怀慈心,柔善而不为人先,这是你的福缘。不过——你在老朽的道场悟道也是难得的缘分,昆仑山不比萍山仙家珍奇应有尽有,只有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枝,拿去当个驱赶野兽虫蚊的拂尘用吧。”说完手掌间已多了一截干枯的细木棍。    练无瑕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长者赐下的东西,她向是报以十分的珍惜与感激的,即使是一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枯枝干也不例外——没想到她的指尖方一触到那枯败龟裂的树皮表面,便听轻轻一声响,那细细的木条忽然伸展出遒劲畸美的枝节,娇嫩的花苞以看得见的速度布满枝干,在无法形容的声音里,千朵百朵的齐齐盛放。    花分三色,白色欺霜胜雪,朱色怒若赤炎,碧色清莹如玉,幽香浮动,清约寒零,比之练无瑕过往所见到的任何一种梅花都显超拔秀逸。如果说她过往所见的梅花是芳华正好的清冷佳人,那么此花便是冰雪独好的姑射仙子。    尺素丹青,她为这株仙梅如此取名。    来时的练无瑕忧心忡忡,离开澄心明台时的她却只感一派安定的宁静。骑着青崖从陡峭的山道上一路闲步而下,远远便看到了在山门外不停打转的农人打扮的青年男子。男子显然也看见了她,神情急切的垂手站定,顿了下,忽然扑在地上纳头便拜。    青崖灵活的前蹄一偏,轻轻巧巧的带着背上的练无瑕错开了男子的大礼。练无瑕眼含询问的望向送自己出来的道士,后者道:“是山下玉泉村的村长,听说最近村内有妖邪作祟,想来请位同门去捉妖。”    “为何久不答复?”观其焦灼疲惫之态,显然在山门外等候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以号昆仑门下的作风,不该这么拿腔作势折腾凡人。    道士含笑道:“师祖有令,这一趟,合该前辈前往。”    我?    练无瑕眼底的诧异之色只有一瞬,接着便仰头向上方澄心明台的方向望去,仿佛看到老者立身于垚垚峨峨的群山之巅捋须悠悠而笑。    无瑕儿,这世事洪炉的棋盘,你要入局吗?    练无瑕下意识的点点头,驭鹿过去,尺素丹青一晃,一道气劲将村长扶了起来,顺势治愈了他磕得青肿的额头。    “我随你去。”她写道。    村长虽是农人,但号昆仑治下道风昌明,即使是农人家的孩子也识得几个字,他身为村长,幼时也曾读过几年书,识文断字上没有困难。一见练无瑕有意相助,忠厚的脸上顿时堆满了感激的笑容。    据村长说,村民们是在半年前察觉到不对的。起因是村里的铁木娶了媳妇,这个娇艳的外乡女子嫁进村里的第一天,就挑起了所有妇女的危机感。而从那时候起,整个村子都不对劲了。先是狗整日冲着铁木家吠叫,再是以铁木家为中心,鸡鸭鹅像是得了瘟疫似的四处乱扑腾,一直飞到累死为止。    这么明显的不对劲,村民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一时流言四起,什么嫁过来的姑娘八字克了村里的风水啦,什么她其实被狐狸精附身啦,最惊悚的版本则是姑娘在成亲之前就早死了,铁木娶来的其实是姑娘的鬼魂……    一帮碎嘴婆子说得眉飞色舞,自觉洞察了真相,心底便充满了隐秘的兴奋和骄傲。但对铁木而言,自家温柔贤惠的媳妇被说成这样,连带着一家人出门都要被人遥遥的指指点点,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青年,不恼火才怪。大小伙子体格壮得像头牛,拳头拎起来足有碗口那么大,脾气一上来揍得那些碎嘴婆子满地找牙。坏话明面上是没人说了,铁木一家子也彻底被村民给孤立了。    最重要的是,不久之后,铁老爹和铁木也相继病倒了。村子里一下子炸开了锅,铁家娘子脑门上的“狐狸精”招牌这回被砸了个十成十。她四处延医问药,但村里没有一家郎中愿意接待一个狐狸精,更别提还有不少人家的老母和媳妇是因为说闲话被揍过的,益发的要与这狐狸精保持距离。    女子的韧劲往往在经历磨难时才能显出,铁家娘子又要照顾病倒在床的丈夫和公公,又要筹钱请大夫。时常可以看见她顶着已经有了些月份的肚子,挨家挨户的敲门央求,吃了闭门羹也只是白着脸,下回依旧鼓足了勇气再来。她虽然生得腼腆温柔,拖着有孕之身,顶着这偌大的压力,竟也咬着牙没有崩溃。    她没有崩溃,然而三姑六婆们见她没有崩溃,反倒先失望害怕起来。在她哀声叩门求助的时候,一拨女人常聚在后面议论:“这样她都能忍?这心肠得比石头还硬啊!”    “我看,她一定是狐狸精,不然能把铁木迷得三魂五道的?多好的男娃啊,先前还想把我家阿花说给他呢。”    “对头对头!碰到这么多倒霉事,呸,哪个人能熬得下来?她还怀娃儿了……这样都没掉?”    “谁知道那娃儿还是不是人,万一生下来长着尾巴……”    “呀呀,这么一个狐狸精,让她继续留在村子里,万一有一天害我咋办?”    没多久,妇女们便发出联合申明,要烧死狐狸精,把沾了妖气的铁木一家赶出村子。    在村长看来,那实在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每天早上醒来发现家里的鸡鸭又死了几只不说,还得忍受自家老婆老母的魔音灌耳,家里家外皆是一片鸡犬不宁。终于,不堪其扰的村长在征询了全村人的意见后决定上昆仑山请高人来捉妖驱邪。理由嘛,明面上的理由是村子里确实很有些不对劲,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有小孩子陆续生病,连成年人身体也觉得不舒服起来;内里……其实男人们都不觉得妇德典范如铁家娘子会是妖精,只是迫于广大妇女们的压力有口不敢言而已,若是能有机会替她洗刷冤屈,他们自然是双手赞成的。    练无瑕听了一耳朵下来,越发的觉得村子里哪里是闹鬼,分明是人祸。她骑着青崖在铁木家转了转,又村里村外走了一圈,心下已经有了定论。    “什么?根本没有闹鬼,也没有闹妖怪?是铁木为迎娶新娘子准备打家具的时候,倒霉的砍了玉泉潭边上的一棵阴木?”不提等待宣判的三姑六婆一脸的大失所望,连村长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四个字。    然而这确是事实。玉泉源自昆仑山的冰川融水,本就含着大量的寒气,玉泉潭地形封闭,泉水的寒气无处发散,长年累月的集聚着,使得潭水四季冰封,只有少数地方冰面较薄,可以凿冰取水。因为潭面冰晶如玉,才有了玉泉潭之名。铁木砍的那棵树本身并无特殊之处,要命的是在长玉泉潭边长了近百年,木材之中积聚的阴气之盛,根本不是凡人可以禁受得住的。于是先是敏感的狗察觉到铁木家屋内的气场不对劲,再是生命力脆弱一些的家禽中招,最后就轮到了人。    “两个大男人都病得快死了,为什么铁家娘子跟没事人一样?还长得那么一副娇滴滴的狐狸精样儿,看着就觉得腻得慌!”一个中年农妇嚷出声,被旁边的农妇捅了一肘子,朝练无瑕扬了扬下巴。她瞅了瞅练无瑕面纱也挡不住的烨然容色,心肝颤了颤,再看了看畏畏缩缩坐在角落里的铁家娘子一眼,闭了嘴。    乖乖哦,真要说长得好,明明这个女高人长得才是真的说不出来的好,铁家娘子给她提鞋都不配。要连铁家娘子都成了狐狸精,那这女高人成了什么?    练无瑕没有理会农妇那奇奇怪怪的心情,只是将目光移向铁家娘子。少妇一早被幸灾乐祸的村里人强行拖来听仙长判决,起初凄惶畏惧不已,待听到练无瑕的结论,面上浮出感激的笑容,此刻的神情有一瞬的迷惑,很快又转为醒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佛像:“这是出嫁前,娘给俺从庙里求来的。”    真相大白。    大妈们露出悻悻之色,几个年轻的姑娘则很快围着铁家娘子嘘寒问暖起来。村长则想得更远一些:“那铁家两个男人的病……”    “将家具沉入潭水深处,每日服用赤豆粥,三日内即可痊愈。”练无瑕写道。她先行调查情况时已经顺手驱散了村子里弥漫的阴气,剩下的不足为惧。    村长挨字挨句的念了,铁家娘子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笑了半晌,忽然捂住脸,哭了。    众村民十分尴尬,村长使了个眼色,姑娘们立刻好言好语的劝她回去休息。剩下的妇女和男子没看到意想之中的热闹,很快也散了。剩下村长忙不迭的把练无瑕让到自家屋里:“这回多谢仙姑帮忙,不然真害死铁家一家三口,那罪过就大了——都是那帮没事乱嚼舌根的没脑子娘们!”他搓了搓手,“事先说好的酬金……”    练无瑕却没有听过这一出,当下微感意外。这时村长已经满脸不好意思的接着说了下去:“之前被那拨娘们逼得太急了,酬金还没来得及备齐……不过高人您放心,俺已经叫俺媳妇去催了,事先说好的五十两银子,一分都不会少您的!”    酬金?    这是练无瑕的生命中的一个新奇的概念。她以干涉因果的方式助村民解除了困扰,村民们则以付出相当分量的酬劳为代价换取这种帮助,一来一往,一施一予,不损任何一方的福气。真是神奇,凡人无意识中营造的交换规则,竟也暗合了天道承负的至理。    村长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这位女高人生得虽极美丽,但被那双清如幽雪的星瞳一扫,他便气都喘不过来,又见妻子总也不来,更是如坐针毡,想了想,索性告辞出去一起催钱去了。练无瑕一个人被剩在屋里,颇觉有趣。她也没清闲多久,里间就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含了怒火的吼声:“幺妹,外面的牛都叫了多少声了,怎么还不喂去!老婆子我眼睛瞎了还不够,你跟着也聋了!”    练无瑕起身往里扫了一眼,见里间光线十分昏暗,年约六旬的老太太卧在炕上,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可以分辨出浊白的瞳仁,衣着倒还干净整齐,吼声也是中气十足。她想了想,便明白这是村长的母亲,而那“幺妹”约莫就是村长的妻子。她被丈夫指着出门催钱,老太太不知情,还以为是儿媳妇偷懒。    她摇了摇头,尺素丹青一挥,一捆干草便从草垛飞起,整整齐齐的码在了两头牛的食槽里。    老太太还嫌不足,捶着枕头大叫:“猪也没喂!”    练无瑕喂猪。    “羊呢?”    练无瑕喂羊。    “渴死了,倒水。”    练无瑕烧水、泡茶。    “哼,我饿了,今儿想吃豆腐!”    练无瑕磨豆腐、做饭。    村长夫妇一头大汗的酬完钱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家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自家原本被安置在里间的老娘此刻正盘腿坐在堂屋的炕上,面前的小桌上摆了新鲜磨成的豆腐拌小葱并好几碟花花绿绿的菜,捧着碗一边吃还一边淘汰着:“幺妹啊,你以前干活怎么没这么麻利?嗯,今儿这饭蒸得稀,嚼着牙口不累,豆腐也香,菜也香,以后就这么做——我说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咱们是娘儿俩我才跟你说实话,只有不正经的女人才会三天两头的花儿朵儿胭脂水粉的往身上堆,咱庄户人家,要紧的是能干活、守本分!”    练无瑕坐在一边,不置可否的听着老太太数落,时不时还帮她擦去嘴边漏出的饭粒。大概是听到了儿子的脚步声,老太太抬头,满面笑容的招手:“儿子,幺妹,快过来吃饭了!”    村长夫妇:……    一阵诡异的停顿后,老太太颤巍巍的指着练无瑕:“你你你……你哪儿冒出来的!”    门边,村长夫妇一齐流汗。下一刻,到底是女人家心细,村长的妻子率先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娘,你能看见了?”    性格决定命运,练无瑕的入世之路,注定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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