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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棋。对弈时如桃花缤纷,终局后又如流水奔泻过之无痕。每一局的盘上胜负,如同每一世的朝代更替,绚烂之后归入虚静,腐朽之后又重新萌芽,如同人之生命。    ——《长生札记·华龙众》    尽管正式结识疏楼龙宿还得再多些年头,但练无瑕初次见到龙宿却是在那之前,且仅此一面,便在心底落下了极鲜明的印象——首当其冲便在于他的排场。    黄土铺地、清水洒道。做这些粗活什务的却非一般印象中的民伕兵丁,而是衣帽整洁,相貌端正,服色统一的青年男子。这些放在民间也算是中等体面人家的男子做着扑土洒水的体力活,神色间竟也不见一丝卑色。距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但日头已经很高,阳光晒得颇为毒辣,这些人脸上居然没有一滴汗,显然身怀武功,而且水平绝对不低。    南锣镇只是个规模充其量比村大一些的聚落,镇里人一辈子能去回城里都算是极有见识的老知识了,哪里见过如此大的排场?他们从三天前便被一队衣着很是挺括体面的佩剑儒生通知,说是什么儒门龙首三天后要从镇上借道,届时闲杂人等请回避云云。为弥补他们被打扰的损失,还挨家挨户送上一锭雪花银作为补偿。    有白花花的银两入账,还能趁机偷懒给自己放上半天假,镇民自然没有不乐意的道理。但出于对过个路都要整出这么多幺蛾子的大人物,他们自然更是好奇。是以先行的清道者清道时,旁边便站满了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    “他们这又铺土又浇地的是要做啥?肥田吗?这路又不是田!”    “是这样的。这地不拿黄土垫了,坑坑洼洼的,颠着了车里的人怎么成?拿黄土垫了地,脚一踩灰星子乱冒,不拿清水匀匀的泼上一层,污了衣衫多烦人啊。”有人温和解释道。    群众咋舌:“这么讲究!”    “读书人懂得就是多……哎?这个读书人,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生啊?”    这位眼生的读书人笑得温和:“眼生才正常,在下正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儒什么龙头的门人。”    众人往声音的方向一看,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他穿着一身极细致的青衫,腰间佩剑上缀着一颗拇指大的明珠,皮肤白净,眉眼清清楚楚,竟是一位说不出俊秀的出色公子哥。再仔细看时,见长街各处,每隔五丈距离都有站着这么一名儒生,形容之俊美、衣着之华贵,居然都不比眼前的这位差。    “众位乡亲,龙首车驾将来,还请后退几步。”书生笑道。镇民们只觉得这读书人笑起来都和普通人不一样,同样的表情,他做出来就是有说不出来的讲究。这么出色的人物,他们就是一辈子也难见到几个,这儒门龙头竟然手下有一群,还是用来在街头维持秩序的,简直是……    “就算是皇帝的排场,也不会比这儒什么龙头的更阔气了!”有人小声嘀咕,青衫书生笑而不语,离得最近的蓝衣儒生听见,却是颇为不屑:“皇帝?那些池中鱼鳌,怎能与九天神龙相提并论!”    镇民们被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辞吓得面如土色:“你你你怎么敢对皇帝老爷大不敬?这是读书人该说的话吗?”    “小心皇帝老爷听见,杀你的头、诛你的九族!哎呀,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这么倒霉听到!你害死我了!我得赶快捂住耳朵,免得被你牵连!”    蓝衣儒生登时就笑了,不同于青衫者的温和优雅,他这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傲气:“吾有说错吗?凡世帝王,再位极至尊、坐享天下,数百载后,也不过是一具冢中枯骨。怎比得上龙首,论权势,一手创立的儒门天下宛如泱泱大国;论荣华,世人追捧的无价珠玉不过是他随手赏玩之物;论学养,才高于世令人高山仰止;论寿命,在踏上天地源流的龙首面前,那些逞得一时风光的王侯不过是区区一介黄口竖子。尔等,又懂得什么?”    镇民顿时哗然。有被他的言辞惊到的,有受不了他的语气要上前理论的,有见势不妙开溜的,也有好心上前劝和的。正乱成了一团,忽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退去,露出一块悬空的金牌,其上九龙盘绕,华贵威严无比。    “龙首金令,莫再扰民,车驾改道而行。”一个声音道。    儒生们得令,立刻整队离开,清道者们随后离开,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已然走得半个人不剩,徒留众人议论纷纷。然而不久之后,彻耳的轰隆声就告诉他们,对于这名儒门龙首的能折腾程度,他们还是太低估了。    说是改道而行,于是就从镇上借道改成了往镇外开道。儒生们一改等候之时的斯文模样,各自拔出佩剑,你一剑我一剑,剑气纵横中,竟然生生的在镇外荒野开出了一条宽阔的新路出来。清道者们紧跟上去,又是黄土铺地、清水洒道,直到日中时分,才见车马隆隆而来。    世人出行很少选在正午,一来阳光太毒太热,二来比起赶路,这更是吃饭睡觉的好时间。这儒门龙首却似乎完全没这方面的顾虑,不仅选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赶路,还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般摆出了偌大的排场,可谓是华丽得十分嚣张。    练无瑕本是来南锣镇采购日用的。她能纺线织布、晒盐种菜,生存能力之周全堪称面面俱到,但毕竟人的精力就那么一些,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当她发现了钱这样东西的妙用后,才终于把自己从繁琐的日用活计里解放了出来——谁知还没踏进南锣镇,就见到了如上一幕。她骑着青崖立在镇外的山上,相隔很远,她仍能感觉到源自中央最华美的车辇中传来的气息,深沉无垠,仿佛不可测的汪洋大海,看似水波不兴,却蕴藏着一动而天地变色的威能。弯下腰慢慢用手梳理着青崖冰片似的皮毛,练无瑕心里对这儒门龙首不由起了几分兴趣。    疏楼龙宿的名字她自然是早有耳闻的。苦境三教的巅峰人物就那么些人,作为其中一名的徒弟,这些高人的掌故事迹几乎汇成了练无瑕漫长的童年生活中的更加漫长的睡前系列故事集。三教之儒教的顶峰,一手创立儒门天下,这些事迹凝成了她脑中的一个符号,华丽却模糊,直到此刻方才一点一点的真实起来。    世间至尊至贵,世外逍遥长生。普天之下最令人趋之若鹜却又最难以并存的二物,居然能兼而得之,这儒门龙首,当真是绝顶的人物。    再度俯瞰了一眼龙宿所在的方向,练无瑕驭使着青崖掉头去了南锣镇。她没有忘记自己初始目标,况且,自己此次西行要拜访的人也不是儒门龙首。    车辇中,龙宿闲闲的把嘴里叼着的烟斗搁下,这样懒散到不成人形的动作,在他做来总有种旁若无人的风流尊贵:“仙凤。”    红衣金冠的美貌少女立刻上前:“默言歆已将疏楼西风的一应防务核查完毕,主人的未来退隐之所的安全保证无虞啦。不过疏楼西风的地址与剑子先生的豁然之境是门对门,有剑子先生在,料想群邪宵小不敢有秋毫之犯,主人还有什么吩咐呢?”    “正是因为即将与麻烦的剑子大仙做邻居,吾才需要格外的注意家宅安全啊。”龙宿无奈笑道。穆仙凤掩口而笑:“也是,如果不是剑子先生临时提前了您与佛剑大师和他的宫灯帷之会的日期,主人哪至于如此仓促的改换行程安排?”    龙宿呵然一笑,状似无意的往某个方向一瞥,打住了“论剑子仙迹是找事精”的话题:“让独步寻花查一下,最近一段时间又有哪家名门的得意弟子入世了?”    鎏法天宫地处西陲,下辖西佛国,全国上下供奉活佛悉昙多,乃是中土难以想象的政教合一的神秘国度。而进入西佛国还需以陀印为信物,益发为这个国家增添了一抹庄严的神秘色彩。    练无瑕将自己的陀印拿给守关僧人检视,两人确认无误便放她入城。    “刚才那名女子身骑白鹿,气质脱俗,穿着打扮却又和佛门不同,应该是外道的修行者吧?”练无瑕离开后,一名僧人道。西佛国位置偏远,外邦人很少踏足,守在边关一年进来的外人加起来都过不了三位数,故而作为守关僧人,他们的生活其实清闲得很。人一清闲,就难免八卦起来,僧人也挂了个“人”字,自然也不例外。    他这一说,另一名僧人也跟着开始八卦:“听说中原有一教派,与我们佛教并传,唤作道教,这女子会不会就是道教的修行者?”    “有这个可能。啊对了,看她给出的陀印成色,少说有八百年了吧?上面还刻着三身幻月,其他陀印上可什么都没有的,这女子身份肯定不寻常。嗯,这个徽印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了,三身幻月,在哪里有听说过呢……”    晨辉中,霞光下,两名守关僧本着参研佛法的精神,刨根问底追本溯源的思索了起来。    颠颠路过的巡界尊者七笑闻言,与搭档八颠对视一眼——三身幻月,难道是那位古老的灵童重归西佛国了?可听闻这名灵童生来即是非男非女的菩萨之相,什么时候变成了女性?    七笑八颠僵了僵,又惊恐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惊叫:“他变性成功了?!”    佛祖啊,万圣岩到底给灵童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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