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也不知道龙宿身为龙族却哪里来的乌鸦嘴的天分,好的难得灵,坏的却是有言必应。 圣踪有意在姜媻面前提到圣源之水的功效,本意是借此将这名梵刹伽蓝麾下的第一高手诱去瀚海原始林,谁知姜媻被引开了倒是不假,问题是为北境因双佛并现而受难的百姓祈福,小活佛居然在主持吉祥法会之时散尽了平生修为。圣踪不解问起,这名形如幼童的佛子也只是微笑合掌:“力量于吾无意义,何不给予需要它的人呢?” 圣踪心底一沉,他不确定小活佛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但只肯定一点,无论小活佛是有意、是无意,这一局都是他输了。 鎏法天宫的邪兵卫已风流云散,看来仍需从佛剑处着手。好在,彼处之线已初见功效。 一月后,双佛同观佛牒,佛门武学涅槃净体如意法现世,小活佛梵刹伽蓝坐化。众阿闍黎迎磋峨佛子回归鎏法天宫。 又一年后,北域阳春飞雪,作物冻伤、冻死数万顷,地震频发,百姓深为所苦。钦天监上书云,近十年来诸般天灾人祸频频降于北辰皇朝,盖因龙脉动荡,龙气不兴。北域新皇北辰元凰问责活佛护持龙脉不力之过,下旨收回封赐活佛的西佛国疆土。在百姓不舍的夹道相送中,磋峨佛子带领鎏法天宫僧众迁徙至初代悉昙多活佛的降世之地,耶摩之境。 次年,太傅玉阶飞上书迁都,暗遣大军迁移龙脉。 在五仁的成长历程里,充斥着同年纪的孩子想破脑袋也沾不上边的“成长的烦恼”。邪子生而有知,早在柳湘音腹中时就知道管西蒙爹地撒娇要好东西,生下来后更是聪明得不像话。也因此,同龄的小孩还在泥里打滚摸泥鳅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思考一些颇为“深奥”的问题了。比如那个问倒无数人的经典哲学命题——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为什么要存在于世上? 当然就五仁的年纪而言,考虑后两个问题还为时尚早,何况头一个问题已经足以令他想炸脑袋也理不清头绪了。 因为五仁的“源头”有仨爹、俩娘,而且就血缘上来说……都是亲的。 一个爹的手下杀了另一个爹,还抓来了又一个爹,末了的那个倒霉爹被还是个胎儿的他给吸成了人干。一个娘被一个爹从另一个爹身边抢走,最后又被这个爹逼得自杀身亡。而且这个爹生前实在风流了得,不仅有无数的妹子对他忠贞不二,更有大量的汉子对他矢志不渝,后宫斗争那是獠牙与酸醋齐飞,头一个娘因为顶着“闍皇夫人”的头衔,险些没被排山倒海的醋海给淹死。 这是怎样的一笔烂账哦! 幸好,再怎么乌烟瘴气,这些爹啊娘啊都成了过去式。 什么?你说还有一个娘没说?这位只是随手助人不小心喜当了妈,纯属误伤。谁敢说她当了妈她就不小心拆谁的屋子,胆大包天如五仁,平时当面只敢喊她阿姨。 耶?你问私底下?五仁是谁啊!堂堂侠刀之孙,闍皇之子,前邪之子,怎可能做两面三刀这种没品的事呢?当面都只敢叫阿姨,私底下……当然还是只敢喊阿姨。 不过纵使只能是阿姨,但长生阿姨对他无疑是很好的。特别是顶头镇着蜀道行和半分之间两个粗枝大叶的男人的时候,长生阿姨那种女性特有的细腻温柔堪称五仁的童年生活里最明丽的霞彩云光,令人沉醉。 可惜长生阿姨是远避世俗纷扰而超然世外的修仙者,这几年为保护我才一直驻足野梅岗的。现在嗜血者的危机解除,她肯定不会再留下了。不过……不过…… 如果长生阿姨变成了长生大嫂,我们一家人不就可以永远永远的在一起了吗? 嘻,要是能把那个孩子佛梵刹伽蓝也一起打包带走就好啦! 五仁美滋滋的做着白日梦。 总是巴望着能把自己心爱的捏到一起,不管那是人是物,也不管这种做法究竟合不合理,只是希望心爱的一切能够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就像在愿景之中,天永远是明媚的而不会出现骤雨狂风,花永远是香的而不会凋谢残缺,亲人永远是健康年轻的而不会衰老、离去……这是所有孩子的天性。 由此观之,再怎么早慧、跳脱、天赋异禀,五仁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所以半分之间表白失败,五仁嘴上说得俏皮,实则也闷闷不乐了好久,分别前收到了梦寐以求的管风琴都没能让他重新开心起来。 留住长生阿姨是不可能了,鎏法天宫一会将散时,她甚至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走,再次见面天知道会是什么时候?那梵刹伽蓝是西佛国的首脑,当然也不可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去朋友家玩一般来五仁家长住的。 五仁更郁闷了。 尽管一直以来都嘴硬着不肯承认,但五仁确乎是喜爱小活佛的。喜欢他那明明稚嫩却偏偏要一本正经的庄严模样,喜欢他笑起来时两颊上浅浅的酒窝,喜欢他说话时不疾不徐的语调,喜欢他争辩至机锋艰险时悄悄搓衣角的小动作。 五仁知道,没有小活佛,就没有自己的出生。确切一点来说,没有小活佛,母亲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就不会是五仁,而是嗜血者传说中的最高统治者邪之子。简化一点来说,就是没有了小活佛自损功力的度化,他就不是他,而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生命。 他的生命在诞生之初,便与小活佛梵刹伽蓝结下了不可说、不可解的神秘缘分。 因为这一层关系,五仁总觉得自己活活的比小活佛矮了一辈。虽然他绝不肯认同这一事实,然而每回与小活佛相会,总会因为心底矮人一头的心虚而以各种由头同小活佛争辩个没完没了。小活佛长于说法,五仁则擅长诡辩,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每回的辩论往往无疾而终。但事实则是,其实每回一开辩五仁便认同了小活佛的观点,只不过嘴太硬不肯服输,只好仗着一嘴伶牙俐齿梗着脖子歪缠罢了。 “也不知道梵刹伽蓝看没看出来……”五仁心底直犯嘀咕,“我怎么觉得,他头一回和我辩论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呢?” “不会吧……”他主动否定了自己的观点,然而没片刻,他又炸毛似的想道,“明明还是看出来了!不然他那小人得志似的偷笑是什么意思!” “哼!梵刹伽蓝你等着!下回我要你好看!” 小拳头挥舞了没几下,就尴尬的僵住了:“下回……万一还是辩不过他怎么办?” “打架?貌似也打不过诶……” “有了!”小拳头将小胸脯擂得咚咚响,“辩法说不过你,打架打不过你,那么咱们就比男人的尊严——身高!” “哼哼哼,现在我是比你矮,可是我体质好啊!长生阿姨都说了,我比正常小孩成长速度要快上两倍,而从我出生那年到现在你也就高了一寸。哼哼,再过两年、顶多两年,我还长不过你吗?” 怀着美好的宏愿,五仁在辞行时还奸诈的以“拥抱是自己家乡正常的送别礼节”为借口用力搂了小活佛一下,趁机比划了下两人的身高差,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他哪里想得到,小活佛梵刹伽蓝会永远的失去长高的机会。 金制的精美盘子散发着朝阳般灿烂的光芒,却亮不过上面所盛的舍利子,一百零八颗,颗颗浑圆,璨若长夜将消时分的辰星。 送来舍利子的女子眉横远山,目澄秋水,肌如羊脂,菱唇红艳,最好的眉黛、水粉与胭脂也无法妆饰出的好颜色。那是芳华极盛青春洋溢的美,不见一丝半点的衰朽阴影,更兼举手投足之间容态高贵,恍如一株婉艳的水仙花,秀美芳洁,亭亭玉立。她的声音温韧悦耳:“佛子圆寂前将邪兵卫之力净化为一百零八颗舍利子,赠与聂家的五仁小公子。” “梵刹伽蓝死了?”五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可能死了?” 女子沉默半晌,出声却是哽咽:“双佛并现,天地异变。为化解此劫数,佛子与磋峨佛子同观佛牒,天命遴选,磋峨佛子生还,而伽蓝佛子却……坐化了。” “坐化?”五仁愣愣的重复。 女子望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神,霎时忆起临行前与小活佛的交谈。 “佛子如此安排究竟意欲为何?” “邪力不祥,故而吾不取之,亦不会教圣踪取之。” “佛子是要舍去这一身修为!” “双佛并现之劫由吾而起,生灵无辜受难,吾必须竭尽此身佛力,为他们求得来生之喜乐。至于邪兵卫,吾本就非此力量的主人啊……” 她回过神:“佛子对此结局早有预料,故而提前嘱托我将舍利子带出,并敬告五仁公子一言,‘梵刹伽蓝去也,邪兵卫还归你手,他日或有可用之处。吾友,珍重。’” “谁稀罕他的邪兵卫!修为不够,我不会自己修炼吗?谁用得着他故作慈悲的施舍!明明就是看不起我!”五仁吼道,眼睛涨得通红,小胸脯上下起伏了好几下,忽然闷头夺门而出。 蜀道行惊了一下,见半分之间后脚便追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没一会儿,远处的树林里爆发出男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蜀道行心下恻然,然而该问的还是要问的:“蜀道行冒昧,姑娘姓名可否赐教?” 女子闻言一笑,神情似喜似悲:“傲刀缳莺。” 傲刀缳莺,正是九幽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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