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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回归最初的话题,一剑封禅说,他在找一个仇人,在等一位朋友。    因为他的表情实在是太悠远凝重,练无瑕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发呆下去,寻思了一下,摸出一颗山果,半撩起面纱悄无声息的啃了起来,同时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谁知一剑封禅却不肯继续说了,反而状似无奈的叹气。    同行几日,他算是弄清了练无瑕的习惯,辟谷多年是不假,但是小姑娘嘴馋,总免不了做点儿精致素淡的小点心,或是寻几样鲜洁的果品,有事没事的拿出来磨牙。她做的那些点心精致是不假,可惜满打满算还没有他的指甲盖大,塞个牙缝都嫌它磕碜,实在龟毛得有够彻底:“就连吃东西的习惯都一样,整天吃素,又没有剃头……你真的没有兄长曾经在北域生活过?”    练无瑕摇头,云气在地上萦绕成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到练峨眉的缘故,字迹看去分外柔软:“无,我是孤儿,一千多年前为吾母练峨眉所收养。”    “那便不是了。”一剑封禅本来只是随口说的,他和剑雪无名虽都遗忘了过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两人的年纪都绝对不满六百岁,就冲着那恐怖的年龄差,剑雪无名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了练无瑕的兄长。谁想他不过是随口一提,练无瑕居然真的认真的就回答了?果然年纪这玩意儿很多时候并不是由岁数决定的,就像练无瑕,岁数大是够大的,面貌心智上还不是没长大的傻姑娘一枚?    他正想间,地上的云字已经变了。    “你为什么是一个人,那个吹叶笛的剑客呢?”练无瑕想了很久,终于问出了这个心里存了好几天的问题。    “你见过剑雪!”一剑封禅正拿着一根树枝勾弄火堆,闻言动作一顿,声音登时于三分疑问三分惊讶中升起了四分惊喜之意。    “十五年前,我曾于此地遥遥望见你与那名剑客合奏,他为何没和你在一起?”    一剑封禅树枝一扔,扶额:“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看着他那张粗枝大叶却无形中写满了苦闷的青青脸,练无瑕顿感同情,转开了话题:“听你言下之意,除却饮食习惯,我还有什么地方与他相似?”    “爱梅,人亦如梅,漂亮。”一剑封禅道。话音未落,见练无瑕神色明显是愣住了,便问道,“怎么了?”    练无瑕回神摇头:“无事。”    漂亮……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    确切的来说,是从没有一个男子这样说过。    她自幼所识之人,不是女子便是长辈,所认识的同辈男子实在是少之又少。不提狂龙那个眼睛有问题的,练峨眉、苍等道者自然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女孩的容貌好坏,一步莲华、如月影等高僧又早到了红颜白骨的境界,半分之间对她似有心结,默言歆沉默寡言,龙宿又只是满面嫌弃的指使着穆仙凤逗弄她。以至于她长这么大,赞她生得漂亮的人,除了金八珍与金战战母女外,一剑封禅竟是头一个。    她侧眼瞥向自己在火光下斜斜的影子,没有察觉到往日如镜湖一般的心,似乎便同眼前这明灭不定的光影一般,隐隐有澈暖的涟漪漾开。    一剑封禅欲言又止。其实剑雪与练无瑕并不十分相似,剑雪无名如白梅,生于冰雪之中,虽无出众容色,然冰心傲骨,大巧若拙,素日观之纯澈可亲,内里却有十分凛然气度,干净得漂亮。练无瑕却如墨梅,其花艳幽,明明是浓华如鲜血沉淀至深的颜色,偏生清洁之极,似温实冷,以女子独有的柔美态度,将血之恶与雪之洁灼灼然融为了一身,漂亮得干净。    只是后面的话,一剑封禅只是在心头转了转,觑着少女微带潋波和若有所思的殊丽目光,便下意识的打消了将其说出口的念头。    良久之后,有云字浮现在一剑封禅面前的虚空中,练无瑕眼望着自己的影子,没再看他:“你有没有想过……既然那名叫剑雪的剑者爱梅如斯,或许只需往梅花开处寻找,终有一日便会相见?”    一剑封禅有些意外,青面上露出很明显的思索之色,最终却果断摇头:“有缘,定会再见。”    “那,你等待的便是你那位叫做剑雪的朋友了?”练无瑕问。    一剑封禅点头,神色凛然。    “你要找的仇人又是谁?”见他表情不同寻常,练无瑕不免好奇了起来。    这个问题似乎对一剑封禅有着莫大的意义,因为他的目光瞬间沉凝了起来,以冷然而又微带恨意的沉凝语气,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吞佛童子。”他说着剑指一挥,地上立刻多了一个火焰印记,“这是他的招式所留的印记。”    吞佛童子。四个字似是一把细小的凿子,在心头轻轻的挠了一下。    一丝一缕的似曾相识。    练无瑕凝眉半晌,可惜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有关此人的半点讯息,只得道:“我会留心打听。”观此人之名,似是佛门之敌,而这份邪妄逼人的杀气,倒似是出自邪魔之流。可惜万圣岩已经封闭,不能去问圣尊者和月座,不过母亲学究天人,疏楼前辈博闻强识,有机会倒可以问问他们。    “需要吾提前道声‘多谢’吗?”一剑封禅笑道。    练无瑕当即摇头,旋即意识到他只是在开玩笑,不觉也微弯了眉眼。    那是一枚火焰形的印记,笔法流畅,入石三分。    它在燃烧。    凄烈的火不过弹指间便吞没了一切。眼前被无边无际的红莲大火占据,地底的恶魔之魂在狂笑,空中的僧道幽灵在厉啸高歌,遍地流淌的鲜血被火光炙烤成一束束或惨白或腥烈的烟气,酷热得似乎能够榨尽身上的每一滴水分和理智。火焰的中央立着一个白色的背影,长衣负手,焰色的长发几乎与周遭叫嚣的烈焰难分彼此。    持于手中的尺素丹青霍然落地。    绝谈不上细微的坠地声竟无法把练无瑕从定境中唤出,她只能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前所未有的难受。想要呼吸,却无法喘息;想要呼喊,破败的喉咙却并无发声的能力;想要闭目,一股莫名却强势的力量却强迫着她睁大眼,一寸寸的看清这森罗地狱的惨象,欲挣扎而不能。    一剑封禅被梅枝的坠地声吵醒,见本来端坐在火堆对面打坐的练无瑕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奇异的气场之中,似有阴影在她发间蠢蠢欲动。他正欲出声提醒,那阴影已然喷薄炸开,练无瑕素日盘束严谨的紫发登时散开,明明没有风,那发丝却恣狂而舞若飞蓬。浓紫玄紫的光交相争斗,隐隐还掺杂着一缕灵蛇一般游走的墨色之光。深浓的色彩,衬得此刻冷汗涔涔双眸紧闭的练无瑕面容苍白如绢素,平日里看来湛澹的眉目忽然多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极美艳,又极危险。    一道瑰凝的琉璃华光掠过,一剑封禅定睛细看时,却已没入了那暴乱的光流之后。他不及细想,高声叫道:“练长生!”    练无瑕没有反应,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动着,似乎沉浸在某种可怕的梦魇之中。一剑封禅眉头微皱,背上杀诫骤然发出龙吟之声,圣气随清越之声而大作,掉在地上的尺素丹青受圣气所激,氤氲仙气合着寒梅花香刹那间大盛。练无瑕身体一震,终于睁开了眼,周遭云涌的清净之气使得她散乱的眸光稍稍凝聚。她面无表情的四下环顾,那双浅褐得几近透明的眼向来是绝美的,因为气韵的幽丽,往往给人清冷妍婉的情态,从来没有人发现,当这双眼褪去了所有情感的点染时,会泠清得令人畏惧。    这个样子的她,与往日意态幽容的道者判若两人。    她的视线定格在一剑封禅脸上,隔了会儿,她很自然的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一剑封禅迟疑的上前握住,她仰起头,明澈到无心无感的眸瞳倒映出剑者的青颜,嘴唇隐约动了动。因为隔着面纱看不清唇语,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却在说完后虚脱一般的按住胸口大口的喘息着。    那一刻,练无瑕并未意识到自己是不能说话的。    因为不能说话的是练无瑕,所以说话的不是她。更因为练无瑕是说不出话的,所以她根本没有听见自己在说话、说什么,她甚至晕得太快,连自己一度开口的事实都忘却了,也因而无从抓住自己神智浑噩的一刹那间的那一线灵光。    直到很多年之后,她才意识到,当年的自己,脱口而出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名字——吞佛童子。    而此时的她,只是在无声的吐出这四个字后幽幽的看着对面的剑者,直看得对方顶不住的微侧过了脸,试探的叫道:“练长生?”    练无瑕并无反应,眼也不眨一下。    “练长生?练长生?长生?”一剑封禅又叫了几遍。    蓄满了幽冷的目光终于烛光般闪了闪,属于练无瑕的婉转温秀的神态一点一滴的复苏,她懵懵懂懂的扫了他一眼,旋即筋疲力尽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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