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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如何处置一个绝色的小魔女,这实在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玄宗与异度魔界交战多年,在处置战俘一事上堪称轻车熟路。罪大恶极的当场斩杀,有些价值的关押留作人质,毫无威胁的普通魔民留作役使,他日和魔界谈判时充作交换人质的添头。异度魔界对玄宗战俘的处置也约等于此,区别在于魔火过后,普通百姓绝无生机,魔界只留有用之人,哪怕对方是敌人。    人性容善,魔性冷残,实在是格格不入的极端。    然而这回俘虏的小魔女阿阑狄娅似乎不能归入任何一类战俘之中。论地位,她只是一个平凡的随军乐师,玄宗弟子专门开天眼验看过,她连半点杀孽因果都未曾沾过,比大半个玄宗的道者身上的气息还干净,自然杀不得;可若把她当做平民那样打去做徭役,以那样俨然诠释着何谓“祸水”的魔魅惑人的容色,不闹出场风波是不可能的;径直放掉吧,那么多战俘扣着不放,就只单单放她一个,由不得人不浮想联翩,真要这样做,前脚阿阑狄娅回了魔界,后脚整个玄宗的清誉都得给唾沫星子淹了。    杀,下不了手;放,绝无可能,那便只有隔离软禁了。    于是分坛道主青临鉴亲自布阵,在人迹不至之处圈了一块有山有水有花有果的地方出来,建了草庐搭了篱笆,作为安置阿阑狄娅的地方。又考虑到她一个弱女子难以孤身生存,于是又安排手下的道子定期为她送日用品,谁知素日对他言听计从的道子们竟然断然不愿接受他的命令。    “道主,那魔女萼绿华的色相太过美丽,弟子怕自己把持不住。”道子坦然相告。修道人秉天地灵气修行,通常肌肤洁净、意态出尘,容貌之出众远非凡人可比,而能出玄宗的道者,更是其中佼佼者。说句轻浮的话,在玄宗上下,压根就找不出一个不美之人——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掩盖阿阑狄娅那异样的诱惑力。    她,似乎就是为了诠释“尤物”一词而生的。    道门中人素来清心寡欲,而她不期然的到来,便似是在万古寒冰上烧了一把火,又像是给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钵清水,所有的心都忍不住为之浮动,一应厉与西施红颜白骨的师门训诫尽皆抛在了九霄云外。或许修行至苍、赭杉军那般境界能够抗拒阿阑狄娅那浑然天成的魅惑,但像他们那样的天才举世能有几人?大多数人究竟是尘心未泯的凡夫俗子,所谓红颜白骨,不过是虚话而已。远远的雾里看花尚且能维系道心安稳,若是真的隔三差五的赶上去近距离接触,不闹出点祸事才怪!    青临鉴无法,只好亲自上阵。放眼整个分坛,修为之高,道心之坚,他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桩人人避之不及的“艳”差,舍他其谁?    对了,萼绿华是青临鉴为阿阑狄娅取的名字。    青临鉴头一回去给阿阑狄娅送日用品时,距离她被软禁已过去了一月有余。阿阑狄娅正蹲在湖边洗衣裳,她只有不多的几身粗布衣裙,委实没有什么好打扮的,可生性喜洁,就这几件衣裳也要每天不停地换洗。    “大人,您来这儿做什么!”才端着盆到水边,没洗几下就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身影立在不远处,阿阑狄娅手一哆嗦,没握住正捶打在衣服上的棒槌,后者弹了几弹便咕噜噜的滚进了水里,“哗”地就是一声。她眼睁睁的望着它飘进了水里,尚待稚气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可被青临鉴这么不远不近的注视着,硬是没敢探身去捞。    “是我不请自来,吓到你了。”青临鉴歉然道,真气一引,将那在湖水里打转的棒槌捞到了手中。微拂起一边垂落的广袖,将东西递了过去。阿阑狄娅忙探手来接,露出一双被冷水浸得指尖发白的手,杏色的袖口洗得发白,仔细一看还刮着毛边。    青临鉴起初只是扫了一眼便礼节性的移开了目光,谁知移到一半忽然又转回看了眼阿阑狄娅的手,大约他的目光流出了点不悦的情绪,后者立即不好意思的将双手缩进了衣袖。    因着长年习乐挥弦的缘故,乐师的手指上多生着硬茧。身为一名琵琶师,青临鉴自然不会连这点简单的常识都不懂。然而正因为他是一名高明的琵琶师,他更明白,于真正的乐中高手而言,惟有一双保养娇嫩的手才能于琴弦的震颤间把握住那一线微妙的灵犀相通。    阿阑狄娅曾经有一双柔洁如绢的素手。    “大人……”见他面色严肃,阿阑狄娅有些害怕。    青临鉴迅速回神:“我非尘寰中人,‘大人’一词实不敢当,唤我‘道长’即可。”他取下背上的青布包裹,“这些日用物品,姑娘应该用得上。”    他带来了一些盐巴调料,一匹布,一袋皂角,并一些针头线脑的小零碎,还有几本书。东西虽细琐,但家常过日子还真是少不得它们。至少阿阑狄娅看到皂角时,立时雀跃着把它拎了出来:“大……道长,我正愁没有皂角用呢!”    青临鉴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往她的手上瞥了一下,脱口而出道:“我来洗吧。”    阿阑狄娅小巧的樱唇张成了一只小小的圆,脸颊顿时红得像浸染了霞光的曲生花,恼怒道:“大人别开玩笑!”她自知自己只是个俘虏,是以说话行事惯是小心翼翼的,这还是她头一回动气,这一恼,好容易改口的“道长”又生生给退成了“大人”。    青临鉴适才也是没有多想,待得见她神色窘迫,才蓦然意识到两人男女有别,自己的话实在是唐突之极。况且她说不定还有什么私密衣物要洗,自己贸贸然的开口,怎么听怎么逾矩。    意识到这一点后,饶是他修行数百年,一颗道心已锻炼得浑圆无波,也不由浮出几分尴尬之色。两人眼瞪眼对视了半晌,阿阑狄娅忽然如梦初醒般抱了满盆衣物就跑,她身量纤细,跑起来却出奇的敏捷,不过一霎便跑进了茅屋,“哐当”一声就关了门。    青临鉴哭笑不得的望着那关得紧紧的屋门,心知自己被对方当成了登徒子,未免她害怕不好再近前,只好远远对着窗户高声解释:“贫道适才是无心之言,并非有意唐突,姑娘不必害怕……”    “谁说我怕了!”门开了一道缝,阿阑狄娅探出脑袋,满面薄嗔的翻了一个漂亮之极的白眼。她用背抵开了门,转回身,怀中抱了高高一堆布品,几乎要她整个人都要淹没了,“帐子、被单、桌布这些东西洗起来忒费力气,我全拆下来了——道长说要帮忙的,不许反悔!”    青临鉴如释重负的上前帮忙。他平素看起来清容和煦,光风霁月般的明润温秀,挽起袖子洗衣裳时的姿势却又十分纯熟——这已让抱着几分为难对方的赌气心思的阿阑狄娅惊讶不已了,待到看到他熟练的捶打、冲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道长你……居然还会做这些粗活?”    她本生着一双狭长而媚的眼,此刻却睁得溜圆,青临鉴正好侧头,看见此状不由失笑:“我也并非生来即是道士。”他又搓了一把皂角,“我原是封云山下一户渔家的次子,乡野人家的孩子,粗活累活是做惯了的。”    他说完,听见阿阑狄娅笑了起来,她自初识至今一直是拘谨的,即使笑也是怯怯的,只是大约适才的小小风波让她的胆子大了些,这一笑颇是恣意。像是竹叶上凝结的白露,被道门观院清旷的晨钟摇动,便次第的曳落而下,映在霞光之中,恍如五色绮丽的沧海明珠。    不知为何,青临鉴脸一热:“萼绿华,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阿阑狄娅蹲在他身边,托着腮侧头看他,她生着一头丰厚华美的发,大股是盘起的,却有几缕碎发散落在肩畔,越发显得脸只有巴掌来大,淡白若皎薄的梨花,“打小我都以为,道士是人类里的一个特殊族群,所有的道士一生下来就注定是道士,就像魔生来就是魔一样。”    青临鉴被她想当然的天真逗到,又怕她尴尬,只得忍住笑意:“你说的原也不错。”    阿阑狄娅眨了眨眼。    “命运的轨迹是注定的,我生来是渔家之子,大师兄苍是弃婴,二师兄赭杉军和小师弟墨尘音均是本门长老之子,四师弟金鎏影出身皇家,五师弟紫荆衣家族富可敌国……根基不同,来历不同,却因万千不可思议的际遇同入道门。造化神奇,每一深思,便令人不得不为之叹服。”    阿阑狄娅侧头琢磨了半晌,老老实实的道:“道长,我没听懂。”    青临鉴和然一笑,当即换了一种说法:“这就是‘缘’。相隔千山万水,轮回殊途,一线因缘相系,便会相遇,就像……”他望向阿阑狄娅,细细斜风里,少女眉敛胭色,唇瓣泛着薄凉殊艳的霞光。    他忽然就失了神。    千山万水,轮回殊途,也终会相遇,就像……我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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