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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正是下扬州的好时候。    春光融融,阿福趴在被暖阳照着的窗上,看见紫嫣姑娘抿着唇回来,又看见含烟姑娘穿着一身见客的新衣裳,被刘婆婆扶着出院子去了。    她嘴里含着一块偷偷藏下来的窝丝糖慢慢舔着,含糊不清地对阿芙说:“阿芙快看,含烟姑娘出去了!”    屋子里,阿芙正抱着一张月琴练曲,弹得断断续续地,听见阿福的话甚是惊讶:“这回的客人这么挑?”    “是啊是啊,好挑啊,”阿福点头如捣蒜,耳朵上的小坠珠也跟着乱晃,好不活泼,“不过含烟姑娘一定能把客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含烟姑娘是院子里长得最美的姑娘了,妈妈一直把她藏着,就等着一鸣惊人呢,阿福觉得再挑的客人也要折服在含烟姑娘的石榴裙下。    阿芙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泄气地拨了拨月琴的弦,听说这回的客人可是连知府家的公子都要捧着的贵客,含烟算是攀上了高枝了。也不知道自己及笄以后能不能遇上这样的客人呢?    要是自己再长几岁就好了,含烟又算什么?阿芙再弹起月琴,琴声嘈嘈,她自己听了都厌烦,眉头一蹙,喊阿福:“你还不来练曲,仔细妈妈罚你坐缸!”    听到坐缸,阿福嚇得一缩脖子,却还舍不下这难得的休闲时光,含着糖含糊道:“就来就来。”三月的阳光是软的,晒得人暖洋洋,阿福觉得自己就像是院子里欣欣向荣的小野草,晒一晒就长一长,吃着糖可美了。可惜妈妈怕她吃胖,对她吃糖管得可严,也只能悄悄藏几颗来解解馋。    没出息,阿芙不屑地给了耽于享受的阿福一个白眼儿,怔怔地想这会儿含烟是不是已经开始见客了?    香如故的雅室里,彩袖白绫裙,翘着脚儿弹月琴的乐娘正手拨琴弦弹到要紧处,声动如玉珠落盘。    乐娘长得寻常,弹的曲也听过千八百回了,吴明德听着直犯困,却依然坐得背挺腰直,就是他爹拿着戒尺训他的时候都没坐得这么板正。眼角的余光看见朱公子正闲闲地折扇敲手,打着拍子。嘿哟,这个祖宗,要是在挑女人的眼光上和欣赏乐曲一样将就就好了,吴公子很想抹一把辛酸泪。    少顷琴声稍歇,秋香色合欢花绫子的门帘儿微动,一个老得皮都皴了的婆子扶着一只玉纤纤葱根般的手入内来。    “妙啊,”吴明德一双三角眼盯着那只手,忍不住敲着扇子道了一声妙,这第三个出来的姑娘单是一只手就比前两个长得好,尤其是叫那枯皮一衬,那本就生得纤妙的手更是如嫩玉一般莹润润、软融融,让人想要握在手里好生怜爱。    站在一旁的徐婆子提了半天的心被吴明德这声妙喊得放了一半回到肚子里,觑着眼儿去看那位做主的朱公子。却见那长得一副潘安容貌,满身富贵风流气质的朱公子斜倚着靠枕,悠悠地晃着洒金扇儿,眼里波澜不兴。    徐婆子心里当即咯噔一响。    同样察觉朱公子兴致缺缺的吴明德讪讪地闭了嘴,冲徐婆子打眼色。    徐婆子强打起精神来,扬声喊:“姑娘拜客。”    被老婆子扶着的姑娘削肩细腰体态婀娜,穿着白挑线衫子,蓝纱褙子,着一条桃红色折枝花暗纹百褶裙,白罗襴边彩绣花鸟,底下露出翘翘地一双金莲,端的是十分妖挑。她垂着头,向着主座儿深深地福身一拜。    姑娘的脸藏得好,只见青丝如墨满头金翠花钗晃眼,吴明德眼尖地瞧见一段欺香赛雪的纤细后颈,心痒得厉害,捻了捻握在手里的象牙扇柄,若朱公子还是看不上,这个美人儿他就收了。    “姑娘往上走,”徐婆子见姑娘站定,又喊道。这是给客人看瘦马走路的姿态和身段。    那姑娘就袅袅娜娜地往前走了几步到朱公子跟前站定。    室内没有焚香,吴明德闻到了一阵幽幽梅花香,是姑娘身上的女儿香,他甚是陶醉又在心里念了一个妙。这回却是不敢出声了,偷眼看朱公子,却见朱公子凤眼微阖,轻轻地用扇子挡住了口鼻。    这到底是有多挑!吴明德觉得一阵心累,这香如故已经是三天来看的第六家了,扬州有名的养瘦马的人家都看了个遍,其中不乏绝色,可是朱公子愣是一个都没有看上!    这要不是他爹也得恭恭敬敬低声下气的贵客,小爷早就不伺候了!吴公子心里腹诽,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不耐,这个朱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看面儿上也是个流连花丛的纨绔,他这个真纨绔却对他慎得慌。    这就很值得思量了,身为扬州知府家的小公子,吴公子是混账了些,却不傻。    他对徐婆子挥挥手,示意她让姑娘露脸。    徐婆子看朱公子那模样,也不抱希望了,只求能打发走吴公子带来的贵客,打起精神道:“姑娘转身。”    说起来这个贵客恁地神秘,但看吴公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就知道朱公子的身份不凡,徐婆子不敢有丝毫怠慢,叫出来见客的瘦马都是她院子里一等一的人品相貌。然而这位传说中的贵客不愧是挑遍了全扬州的挑剔,才相看到第三个,徐婆子就不得不把自家捂了十年的绝色,压轴的含烟领了出来。    谁知这朱公子还是看不上!徐婆子敢拍着胸口保证她家含烟绝对是全扬州瘦马的翘楚,她这辈子也就养出过这么三两个!朱公子恁地挑,难道真要挑个天仙下凡?    含烟一路低着头,也不知道座上情形,听了徐婆子的话,含羞带怯地侧脸回身,向着打开的东窗袅娜地站着露出了脸。    熙熙的春光从窗外投进来,落在姑娘粉浓浓的香腮上,真是枝头刚刚盛开还带着露珠的花朵儿一般的颜色。    吴明德看得直了眼,他竟不知道香如故何时藏了个这般美人,把前头如是阁的妙禅都压下去了。看了脸,朱公子应该能够满意吧,吴明德期待地看朱公子,如果这姑娘都不能入眼,他这个花中老手都不知道还能带着朱公子去哪里看了。    然朱公子不耐地收起了扇子,敲着手,“这就是你家最好的瘦马?”    朱公子的语气明明很是寻常,徐婆子却听得背后一寒,忙打着谄笑着道:“我家及笄了的女儿里头确实是含烟最好了。”    她手里还有一对美人,若不是方才豆蔻,未曾长成,倒是比含烟略胜一筹。徐婆子眼珠子一转,往年她也遇到过喜好稚女的客人,专捡了年幼的瘦马买,莫非这朱公子也是?    “哦,”朱公子听出来徐婆子的言外之意,似乎来了兴致,身子也略微往前倾。    “既然还有好的,怎么不直接叫出来,”吴明德充分展现了一个狗腿子该有的素质,催促徐婆子道,“快叫人出来看看。”    徐婆子假作为难,“老婆子手里确实还有一双姐妹花,只是虚岁方十三,还没有调/教出来呢。”    虚岁十三,那就是只有十二岁的小丫头了,瘦马本来就瘦弱,才十二,干巴巴的能有什么看头?    吴明德觉得徐婆子这是找骂,正要开口,就听朱公子笑道:“豆蔻梢头二月初,想来别有一番风情。”    噫,原来朱公子好这一口,吴明德恍然大悟,难怪一个都没有看上,瞪一眼傻站着的徐婆子,“还不快去叫人!真要相中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婆子这就去,还请两位公子稍等。”徐婆子不敢拿乔,笑得一脸谄媚,告了罪,一扯看朱公子看痴了的含烟把人拉出来,亲自往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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