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应庆和柯氏的娘家不算十分熟悉,只是依着早年间季老爷和柯老爷订下来的婚约才娶了柯氏进门。 柯家是新乐县排名头一位的商户,县里大大小小的当铺药房布庄大半都是姓了柯的,如今柯家掌事的是柯氏嫡亲的哥哥柯大爷,虽说他到底不如柯老爷那般节俭好善,偏难得有一身经商的本事,柯家不但没有衰败,反而说是比肩季家也不为过。 柯大爷是大小就娇生惯养的,早在柯老爷还健在的时候就时常惹是生非,季应庆十分不喜欢这位大舅子,每年过年柯氏要回娘家时他都找了别的理由去拒绝,这次柯大爷亲自找上门来,季应庆反而有些奇怪。 “有没有问是什么事?”他问来传话的小厮。 小厮老老实实的说:“舅老爷说来京城做一笔生意,顺便来瞧瞧夫人。”舅老爷还打赏了他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呢!小厮有些心不在焉的总想伸手去腰间摸摸那个装着银子的荷包。 季应庆显然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他如今在官场上受人排挤,家里又闹的不得安宁,甚至已经隐隐传到外面去了得样子——那几个文官朝着自己边笑边低声说话的样子怎么也让人觉得不安。 “……算了,你把舅老爷请去书房,我这就来。” 柯大爷穿着华丽,肥大的肚子险些要把衣服撑破似的,肥肉横行的脸上眯着一双犀利的小眼睛,正瞅着书房里整理东西的一个小丫头。 无论怎么瞧,自己也无法和这样的人一同公事。季应庆走到门前就看见了柯大爷那像牛皮糖一样紧紧黏在小丫鬟身上的眼神,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恶心。 “舅兄远道而来,恕小弟招待不周啊。”季应庆摆了摆手叫小丫鬟出去,转头笑着和柯大爷应承起来。 “妹夫不比我是个闲人,我突然来打搅才是不对。”柯大爷不亏是精明的生意人,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他也不客气的把季应庆迎到一旁的椅子上挑了挑眉毛就张口说道:“我此次进京听说了一件关于你家的事。”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桃花扇》的事情?自己要入阁的事情?还是季芳华和陆阳的事情?季应庆觉得再没有比这些事情更难熬的事了。 “前几日和几个商户谈生意,晚上去花楼应酬的时候其中一位爷说起了一件事……”柯大爷细小的眼睛微微侧眼看向季应庆:“他说他曾在一处专门为各种青楼府邸训练舞女的地方,遇见了姬氏。” “谁?”季应庆没有反应过来。 “姬氏,妹夫您……前不久被赶出去的妾室。” 柯大爷的长相虽然不算得十分好,可在这种时候,季应庆反而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别的情绪。 “她、她不是被一个大户人家买去做妈妈了吗?”他明明告诉了人牙子要找一户正正当当的大户人家的,为此还专门派了一个小厮盯着,可人牙子和小厮皆来回话,姬氏是进了一户书香人家做妈妈的啊! 柯大爷转了转手上的碧玉扳指:“这可就不知道了,只是那位爷说姬氏穿着不俗,打扮的十分雅丽,身边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跟着……一点儿也瞧不出已经生过孩子了。” 季应庆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话,姬氏是他曾经拥有过的女人,无论她去到天涯海角也始终和他联系在一起,更何况如今竟然自甘堕落的入了红尘之道! 他抱着一丝侥幸问道:“该不会是搞错了吧。”他记忆里的姬氏听话,娴静,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 “那位爷也这么说,所以他花了大价钱才从那家管事的嘴里挖出话来。”柯大爷突然哼哼笑了两声,朝季应庆俯身过去,压低了声音才说:“那家管事的说,姬氏是被一个有权势的大爷送进去的,不过也是奇怪,送她来的小厮只交代要悉心照顾,不得大意的话,此后倒是不从见过有生人来,也不过是送她来的小厮时常送些衣服首饰鲜花水果,后来又送了两个丫鬟进来……不过那种地方到底……” “这个……不守妇道的……”当着大舅爷的面,季应庆始终说不出更难听的话来:“舅兄可知道姬氏是被哪家的大爷送进去的?” “这就不知道了,但是那人的本事可不小,就连那位管事的主子也要看在他的面子上礼让姬氏三分,如今的姬氏……啧啧……听说要比宝燕楼的红牌还要娇艳几分……”说着他就色眯眯的笑了起来。 恼羞成怒的季应庆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从不来往的商户会认得姬氏。他只觉得自己的颜面受了损,更觉得今日朝上那些背着他说话的官员们便是在用这件事情取笑他。 柯大爷觉得妹子交代的事情成了一半,便端了茶细细的品了一口:“咱们好容易见一次,瞧我说了些什么,妹夫可千万别和哥哥计较……”说着又换了一副轻快的语气说起了别的:“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大小姐,想起上次见面还是前几年过年的时候,大小姐那清丽的样子,我还以为瞧见了我妹子小时候。” “是啊……”季应庆心事重重,随口敷衍起来。 “可我最近听说,大小姐被关了禁闭?还是因为一个庶女?妹夫,哥哥这就不得不要跟你说,世人常说高嫁女,像妹夫这样的家世,正经论起来若算得上高嫁的,只怕也只有王侯将府了,可这样的府邸哪个不是嫡庶分明的? “就像当朝一品魏大人最疼爱的小女儿,貌美如花,心思敏捷,还不是因为庶出,即便进了十三爷的府里,却也只是个妾室,更何况妹夫家的庶女向来默默无闻,只怕就连魏小姐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得。 “咱们就算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她被王侯们瞧上,虽然做不得主却也能得个几年宠爱,可是咱们都是男人也就不说那些场面的漂亮话了,这世上真有长情到即使为了妾室惹得正室不快也不为所动的男人吗?” 柯大爷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不禁没有压迫的感觉,反而却像推心置腹,季应庆不知不觉的便慢慢的一脚踏进了这个圈套里。 “可因为之前姬氏的事情……我们已经觉得委屈了她,便是老夫人也多疼惜她几分……”压在心底的那根草便是一直以来不能下定决心的原因,随着大舅兄的推心置腹,不由得就说了出来。 “什么……她、二小姐的生母是姬氏……”肉呼呼的大脸上努力的做出了惊讶的表情,柯大爷不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就是那个……那个姬氏?” 季应庆点点头。 “难怪、难怪!”柯大爷着急的起身在厅里来回的踱步起来:“妹夫你可得好好想想,现在姬氏到底藏得好,可若是日后妹夫在官场上遇见了对手,难道人家就不能把姬氏的事情挖出来吗——就连商贾都能查到的事情又如何瞒得过有心人!原本我是想妹夫家的庶女总归是能嫁个不错的人家的,即便不是高嫁,也不至于落得无衣无食,再好些说不定能嫁入高门做个宠妾,也算得上为妹夫谋些路子……可若让人知道她的生母做了别人的外室……别说什么高门,只怕但凡读过圣贤书的人都不会让她进家门的吧?” 这写话仿佛一只瞧不见的手,轻轻的拿起了压在季应庆心头的那棵草。 “多亏舅兄,不然弟弟我就……” 看着眼前感激涕零的季应庆,柯大爷心里顿时松了,总算成了事了。 这日晚上季应庆独自去了锦荣院,和季老夫人两人屏退的下人密谈直至深夜。邓妈妈还记得那晚季应庆出门时的意气奋发,和屋里面如死灰的季老夫人。 她死死的握住邓妈妈的手双眼无神的来来回回念着一句话:“……都是孽障……” 第二天季老夫人便病倒了,她病中解了两位小姐的足禁,又悄悄的叫邓妈妈派了一个妥当的人趁着夜色去了莲溪寺。 季庭香解了禁的当时就去看望季老夫人,却在内室外被邓妈妈拦住了。她有些心疼的看着季庭香,到底却没敢把话说出来,只是借着季老夫人刚刚睡下的由头送了她出去。 许久不见的吴妈妈早早的躲在拐角的树林子边等着她,初一见面便红了眼圈:“……老奴听说了春桥的事情……”又怕惹了季庭香心里不痛快,急忙擦了眼角的泪:“瞧我……春桥姑娘一定好好的。” “是啊……”季庭香苦涩的弯起嘴角。她没有想到这次会败成这样,可仔细回想前生,那时候有陆阳背后撑腰的自己也曾把季芳华打败,这一世不过是换了自己罢了。 吴妈妈不能久留,她左右看了看才上前帮季庭香重新簪起有些松散的簪子来,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天老爷来找过老夫人,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这之后老夫人就一病不起了……方才老奴去厨房里寻人,却听见季管家的侄女正跟厨娘们聊天,说老爷叫季管家把您院子里的物件全部清点了一番,就连丫鬟佣人的卖身契也……” 季庭香眉头一皱:“这是真的?” “是真的,我怕是那小丫头信口胡言,还特意叫立春去偷偷打听了一番,她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街坊跟着季管家做小厮,是他亲口说的,还说老爷找人问了黄历……”吴妈妈的额眼里有着担忧。季庭香是她好不容易才搭上的一条线,她既不为难人,打赏又十分大方,难道自己的心血就要白白浪费了吗? 即便如此,她也想最后再搏一搏。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吴妈妈的顾忌,季庭香反而郑重起来:“吴妈妈,这次可能是我的大劫,可不是我的终结。 “妈妈这些年为了我的事情费心又费力的,庭香感激不尽,若有机会自当涌泉相报……只是如今落到这种田地说这些去仿佛是个笑话,若妈妈还愿意信我,我倒是有一条明路告诉妈妈,至少能保妈妈日后衣食无忧。” 她顿了一顿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在吴妈妈耳边轻轻的说道:“夫人已有身孕却不自知,妈妈务必要好好的照看夫人……和未来的小少爷啊……” 一席话听得吴妈妈目瞪口呆,季庭香笑了起来拍了拍吴妈妈的手:“这是我能为妈妈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妈妈务必要听进心里去。” “是、是……只是……您……” 怀疑的话还未出口,季庭香便轻轻的做了禁言的手势:“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您只管听进去就好了。” 这府里的关系早就不像明面上的那样简单,吴妈妈是不打算再问下去了,也免得自己引火烧身,可她依旧十分的感激季庭香:“二小姐的大恩大德……老奴真的是……” 说着就要跪下去,季庭香连忙扶着她的手臂:“您不要这样,被人瞧见反而不好。若是您方便的话不如再帮我一个小忙吧。” “您请说……” “若是这次我被关在府里也就罢了,如果被送到寺里庵里的话,求您务必要悄悄的去章家给章二公子送个信。” 吴妈妈满眼诧异。原先以为季庭香什么都不懂,可如今看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不知为何她反而更加信服了季庭香,甚至想着以后即便季庭香落魄到朝不保夕的日子,她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吴妈妈看着季庭香的眼睛,慎重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承诺到:“老奴,定亲自把话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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