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游来修改完最后一集剧本,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窗外的天一片幽然,办公室里只剩一点电脑荧屏发出的微光,会议桌和拼凑的椅凳上东倒西歪地躺了五六个男男女女,呼噜声此起彼伏。 杯子空了,肚子也咕噜噜地在叫,游来像个老太太似的慢慢转了转脖子。眼皮沉得直往下坠,她看看四周,这个房间再也找不到一点可供她休憩的位置。 游来又像个沉思者一样默默地坐了片刻,突然,她想起游未办公室旁的小会客室,匆匆披上大衣上楼了。 黎明微醺的夜色在时针转动中渐渐褪去,白日又一次如期而至。 醒来时,天光大亮,小会客室内幽静无声,隐约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游来慢慢坐起来,一条毛毯从身上滑落,她怔了怔,皱眉苦思,睡前有这东西吗?她捡起毯子,立刻一股幽香窜进了她的鼻子,清冽的香气让她迷糊的脑子慢慢变得清醒了,游来笑一笑,心里对这位田螺姑娘的真身不由感到了几分好奇。 游来叠好毯子,开门走出去。 对面就是总秘办公室,李舒对着电脑忙碌着,游来敲了敲桌角,李舒抬头一看见她,忙站起来笑道:“游小姐你醒啦。” 游来点点头,问:“里面的毯子是你的吗?” 李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嗯,对。”她看着游来,眼里满是关怀担忧的神色:“夜里很冷吧,怎么不开空调?” 游来不大在意地回:“没关系,我衣服穿的厚。”她停了下,“嗯……还是要谢谢你的毯子。” 李舒客气地摆手,“哪里。” 游来又道:“毯子我收拾好放在会客室了,晚了,我就先下去了。” 李舒点头:“好,我知道了。” 临走之前,游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转身问李舒:“对了,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 李舒眨了眨迷茫的大眼睛,摇头道:“我不用香水。” 游来回到六楼,李舒那一句“我不用香水”一直如影随形,在她脑子里打转,怎么也不肯消失。 一路往临时办公室走,她紧皱着眉头,心情莫名地烦躁。 推开会议室门,游来一眼看见大圆桌上呼呼大睡的两个人,四仰八叉地横在桌面上,睡相甚是嚣张。 游来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很神奇地,烦躁的心情居然慢慢地消失了。再看了一会,她忽然就笑了,没想到看人家打呼噜还有治疗心情躁郁的奇效。 身后一阵脚步声靠近,是三个女编剧洗漱回来了。 游来打开门,正好跟她们照上面,三人都惊了一惊,担忧的小眼神纷纷落到里面呼声震天的两个男同事身上,再回神,便期期艾艾地发问:“游导……你…你没回家啊……” 游来挑眉,她自觉自己来这的第一天就第一时间言明过,剧本不完成,谁都不能回家这条规矩,所以此刻听见这几个临时同事发此疑问,不由怀疑自己是否这一周来其实不过是魂游天外,发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大梦。 “游导……”“游导?” 游来在同事呼唤声中蓦然回神,身后那两道富有规律性的呼噜声用事实提醒她,她确实不是在做梦。 游来垂眸哼笑一声,然后望着面前三张各有所思的年轻面孔轻声说道:“我去洗漱,二十分钟后回来,上午我们再把整个剧本整理一遍,看看有什么遗漏或者不妥的地方……下午回家之前最后一个任务——拟三个剧名出来。” 约定这天,游来终于睡了一个好觉,神清气爽地醒来。 早上她与麦青赶到华星大楼时,直接被请到了十二楼总经理办公室。 游未与上次见过的王总像老朋友一样正熟络地在讨论一种成功男士所热衷的运动,他右手两个位子空着,游来心知肚明,这显然是为她和麦青准备的。 游来拉着麦青打过招呼后,直接坐下。 王总兴致颇高,笑着让身边的年轻女孩向游来俩人问好,游来的目光从女孩身上一掠而过来到兄长这边。 游未介绍:“这是王总的千金,思晴。” 千金?游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重新打量起人。 这姑娘一看就生嫩得很,从头到脚的学生气,过程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就含羞带怯的抬眸看了游来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像这样类似的场面游来也见过几次,不多,五个手指头数得着。但以往凭着她的名气,那些恃钱而骄的投资商们在她面前倒也不敢太过放肆。 只可惜,现如今的境况早已今非昔比。 王总显然是个爱女成痴的傻瓜爸爸,一碰见女儿的事,平日里再精明的头脑都成了一团浆糊,就像全天下所有宠溺子女的父母一样,在他们眼中自己的孩子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美。 游来起先还耐着性子,直到过了两分钟后,她发现对方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车轱辘话,果断抬手打断他:“王小姐现在还在就学中?” 王总一听又急着想替女儿解释,游来阻止了他:“不好意思,王总,我想听令爱自己回答。” 王总对游来固执的性格印象极深刻,知道这节骨眼上跟她对着干绝对落不了好。他尴尬地笑了下,“啊……对,应该的。”说着暗暗朝女儿使了个眼色。 王家小姐磨蹭了半天,终于抬起头。 在座的除游氏兄妹外,麦青从一进来就暗暗留心这位大小姐多时。 王思晴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红着脸答:“我…我刚上戏剧学院大一……” 她的声音实在太轻了,游来听得直皱眉头。碍于她父亲的面子,加上对方还是个学生,又不便多说什么。 麦青却不免忧心忡忡起来,像这种连说话都害羞的千金小姐该怎么适应拍戏时的舟车劳顿日夜颠倒呢? 游来看着她沉默了半晌,直到麦青状似无意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才慢慢回神,无事人般接着问道:“在此之前有没有过登台表演的经验?” 办公室里一片静悄悄,游来冷淡而审视的目光极具压迫力,王思晴有点害怕却又不敢不回答,她半低下头嗫嚅地道:“高中毕业典礼上……我跳过舞……” 游来带几分好奇追问:“哦……跳得什么舞?” “……天鹅湖。” 游来目光一闪,眼神里又增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从小练的?” 王姑娘怯生生地点头。 王总看着女儿笑得一脸慈爱又骄傲,话语间充满了拳拳父爱:“这孩子从小就有艺术天赋,六岁开始学芭蕾,她高中毕业,家里本来打算送她出国,没想到她自己瞒着我们偷偷考上了戏剧学院……”说到这特意来回看着游氏兄妹,状似抱怨道:“你们别看她不爱说话,性子是倔得很, 自己认定的事,别说三驾马车,就是三架火车也拉不回来……” 游未一直没大反应,游来分神瞥他一眼,才发现首位上这人目光处于半虚空的状态。见鬼,游来暗骂一声,大老板在这个场合下走神是想把场子拱手让人吗? 王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管愿不愿意,看来这个王小姐他们都得接着。 初出茅庐的学生妹,基本可以算全无表演经验的新人,一张白纸的好处是可随你泼墨描红,不过有时候太洁白了很容易搞得你根本无从下手,更何况这张白纸外面还罩了一层足有十厘米厚的钢化玻璃。 所以接归接,但具体怎么接,游来不想现在就把话说死。 她翻出两张纸塞给王思晴,“十分钟,你准备一下。” 王大小姐抓着纸,惶然无助地看了看众人,鼓足勇气道:“我能不能出去准备?” 游来好意提醒她:“左手边的小房间是空的。” 王思晴感激地笑一笑,匆匆走出去。 没一会儿,游来也跟着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游来坐在楼梯间,懊恼地叹息,出来得太急忘了把烟装身上。 她起身要走,突然听见下层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心里犹豫了几秒,果断往楼下走去。 从楼梯拐角一转过来,游来就跟下面的人对上眼了。没想到还是个脸熟的陌生人,游来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人也记得她。 那人原本正靠在栏杆上抽烟,看见游来后马上欲盖弥彰地扔掉烟头。 游来主动示好:“这么巧?又见面了。” 那人烦躁的神情有点错愕,仿佛没料到游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游来没等他有所回应,其实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应,自顾自走到他身边问:“还有烟吗?” 那人顿了顿,默默地摸出烟和火机递给她。 烟不是游来抽惯了的那个外国牌子,国产货,路边小店十五块有找。 游来也不嫌弃,接过烟飞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烟出来时顺便说了声谢谢。 那人还是没一点反应,收好东西,转身就要从这离去。 擦肩而过时,游来在弥漫的烟草味中捕捉到一丝若隐若现的熟悉香味,她突然出声叫住那人:“喂,我们这是第几次见面?” 那人放下拉门的手,转过身看了游来片刻,“……我不记得了,你记得吗?” 游来不语,过了几秒才问:“你在那个部门做事?” 那人不带感情地笑一笑,“我还没开始在这里做事……”游来挑眉,他接下去道:“不过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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